本文作者摄于肖复兴北京家中

肖复兴的书房里有一本不大却很厚的素描本，他找到窗前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摊开本子，对记者兴致勃勃地讲起了每一页的画作。

这些画作有些是用水笔、钢笔、水彩笔甚至彩色铅笔描绘的，并不专业，却充满韵味，其中有风景、有人物，都是肖复兴近些年在写作之余画下来的。其中几十张黑白绘画吸引了记者的注意，这些都是他在探访故居和周边时所画的老北京。

2017年2月，肖复兴的新作《我们的老院》出版，这部作品比他此前的许多作品都要厚重，其中不仅仅是因为30万字的篇幅和他70年的生命体悟，更多的是几代北京老院人让人感叹的命运。

记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来到了肖复兴位于潘家园的家，尽管现在的他住在有电梯的16层，但在他的一生中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四合院中度过的。

老院里边故事太多了

2004年出版的《蓝调城南》里，肖复兴走访了不少老胡同、四合院、建筑等古城风物，但对于那里的人他却一直没敢动笔，直到2015年到2016年，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我们的老院”中人的故事写成一本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肖复兴说，《我们的老院》是他一直想写的一本书，也是他的一部最重要的书，这是一代人的历史记忆，一代人的心灵史。

采访中肖复兴的一句话令记者印象深刻。“美国有个作家说过，人物的命运必须要有时间的跨度才能显现出来，我非常赞同这句话。”肖复兴说，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往往看不出一个人有什么变化，只有在时间的流淌过后，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再写这些人物，那些命运的起伏才能让人感受到。

“我从出生到21岁去北大荒插队这21年，都在老院生活，从北大荒回来之后又在这住了几年，后来搬到对面的院子住了几年，再后来搬到永定门外、和平里、双井再到现在这。

”冬天是适合回忆往事的时间，寒冷让时间都会流逝地慢一些，肖复兴在去年的冬天在美国看望儿子，闲时完成了这本书，一年后对记者回忆起当年的故事。

提起粤东会馆很多人都很陌生，它是一座有百年以上历史的老会馆，坐落在前门楼子东侧一条叫西打磨厂的老街上，老门牌是打磨厂179号，新门牌90号。这条明朝就有的老街上有八大会馆，粤东会馆名列第一。“我们大院里住着各色人等，尤其是老一辈人，表面波澜不惊，却身世如乱云。”

肖复兴说，这个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里故事多了，“这些人的命运也跟我都很相关，我了解地也比较清楚，他们的孩子跟我是一起长大的，他们跟我的父母差不多大。这些活生生的人和事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人到晚年时，蓦然惊醒，变成了我的写作财富。”

十多年前他在写《蓝调城南》的时候路过了老院，那时它正面临拆迁，很多老街坊四零五散。其中的一些老街坊和肖复兴一直有往来，这就让萌动了写写这些人的故事的想法。《蓝调城南》写的是这些年北京老城地理空间的变化，《我们的老院》写的是人的命运。

动笔前，肖复兴先把大院里边的格局画了一张图，挨着大门是哪家，给各个家庭都做了个人物小传。“这样我的思路渐渐明朗了，决定以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命运变化把老院的过去写出来。”肖复兴说。

老院没了但记忆要留

去年夏天，肖复兴又去了一趟老院，记忆里前一晚刚下过暴雨，满地青苔。“院子正在整修，门是虚掩着的，用一根铁丝别着，我一推就进去了。屋子都已经空了，每家都是上了锁的，只有我们家那三间房是开着的，堆着好多管子，早就没人住了。”

肖复兴说，只有东跨院的三户人家至今还没有搬走，其余全拆干净了，“老人们主要是为了孩子，孙子辈上小学，前门地区的小学教学质量好些。”

肖复兴的儿孙如今都定居在美国了，但每次后辈回国看望他时，他总要带着他们转转老北京。“我儿子也是在北京长大的，也有记忆，虽然后来去美国上学了，但他对北京也是有感情的，他也喜欢跟我回去老院看看。”肖复兴说，“老院这些街坊对我都特别好，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一次他去胡同采访的时候，正跟老街坊打听呢，旁边站着个姑娘冲着肖复兴乐，她问他你是肖复兴吧，不认识我啦，小弟你还认识吧？肖复兴忽然想起她是小秋。

“她弟弟这些年跟我一直有联系，我们一起长大的，但她之后我一直没见过。”肖复兴说，当年一起玩的小伙伴还有一些有联系，直到现在，“我们都一般大，命运大同小异，其中一个我写成了《最后的孩子王》。”

肖复兴每次回去都特别感慨。他想了想说，或许变化是无法阻挡的，城市总在不停更新，老院的人会越来越少。“一方面人在不断地外迁，比如我，另一方面，老的人在不断去世，过去的历史离我们越来越远。”

肖复兴觉得，人们的记忆不应该随着时间都消失掉，支撑我们的除了地理的空间，还应该有记忆的空间，只要记忆存在，老院就存在。

不能无限制地感慨和抒情

童年记忆，对每一位作家来说都是一座富矿，但怎么开掘却让肖复兴犹豫了许久。院里的居民之间，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悲喜剧，这些故事中人心和人性赤裸裸地相见，“很多神神秘秘的往事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现实”。真实的力量让人震撼，却也让人犹豫。这次，肖复兴反而没有选择这两种最擅长的写作方式，而是与此前习惯的写作手法刻意拉开了距离。

“我早就想写我们的大院了，但是一直没写，因为不知道怎么写。我找不到一个方法，写得太实就是报告文学了，写得太虚就成小说了，怎么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呢？”

肖复兴从刚刚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很冷静地说，自己不想刻意地煽情，对人物的描写无节制地蔓延开，如果事无巨细地把人物的每件事情都写出来，读者不会喜欢看。

“我就把命运的节点写出来，把人物的关键几件事写出来，就够了。”肖复兴说，这样既朴实，又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这一点我必须坚持，因为我太了解里面的故事了，反而下笔要节制，不能加入太多自己的感情，不能无限制地感慨和抒情。”他相信读者能明白他的“留白”，能感受到蕴含在其中未写出的深意。

肖复兴坦言自己还有一层顾虑。他把书里所有的人名都用了化名，有些还刻意地张冠李戴、偷梁换柱。“要是不这么做，只要是大院的人，一看就明白写的是谁了尤其是写的一些人家不太光彩的事儿。”肖复兴说，“我就尽量用文学的手法处理一下、改造一下，这样既不失事情的真实，也不给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肖复兴手绘图：

肖复兴画自己，“音乐曾经是我的梦”

文｜北京晚报陈梦溪
原标题：好久不见｜作家肖复兴 用70年的生命体悟写一写北京的老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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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 西裱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