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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女儿所译《包法利夫人》忽略了一个词,福楼拜真是用心良苦

2019-07-04 06:35 北京晚报 TF008

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一开头,就让少年包法利先生登场:“我们正在温课,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便服的新生。”《包法利夫人》的首个英文本是马克思的小女儿艾琳娜·马克思翻译的,这句话她这样译:“a new boy, not wearing the school uniform”。

作者 王宏超


但童明细心地发现,福楼拜的法语原文中,有一个重要的词被忽略了,查理的“便服”其实是“布尔乔亚式”的。艾琳娜是其父亲马克思最得力的助手,对于“布尔乔亚”(资产阶级)应该非常熟悉,但她却忽略了这个词。在童明看来,这个“布尔乔亚”,显示了福楼拜的良苦用心。名著就如一座深幽复杂的城堡,读者需要一位靠谱的向导,以便让我们洞悉奥秘。

福楼拜通过对布尔乔亚的讽刺,来反思现代性。《包法利夫人》中的布尔乔亚除了查理,还有郝麦、勒乐等一众人等。爱玛天性纯真浪漫,一心“想超越布尔乔亚,反而沦陷于布尔乔亚”,但这不是爱玛的错,而是另一方的力量过于强大。福楼拜通过爱玛,审视的其实是整个的现代性。福楼拜说:“爱玛,就是我。”爱玛也是在现代性世界中感到困惑和忧郁的每个人。

现代性是个复杂的话题,童明在书中以简要的笔触,梳理了现代性的问题史,尤其是它与启蒙、现代主义、后现代等概念的关联。赋予现代以“正面意涵”的是启蒙运动,康德说启蒙就是人类摆脱“不成熟的状态”,就是要依靠自己的理性,摆脱迷魅,走向“一种纯粹自足的人文主义”。启蒙运动所主张的理性、科学、主体、知识等范畴,成了现代性价值的核心,从而也形成了体系的现代性。于是,符合启蒙体系的理性人浮士德出现了,巴黎开始了“奥斯曼计划”以实现现代化,布尔乔亚们粉墨登场,彼得堡也开始了雄心勃勃的建造计划。所有这一切都令人振奋,但也有一些东西令人不安。

童明说,在他下乡插队时,没有携带当时流行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而是“宿命”般带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他懵懵懂懂地怀疑车氏,其实就是感到了那种不安的东西。这种不安,也就是波德莱尔的“忧郁”。

现代性并非是单面的,而是复调的、多声部的。现代社会中,工具理性盛行,这让生活变得刻板乏味、千篇一律,人的存在失去了诗意。对于体系现代性的反思开始的很早,就像审美现代性理论和后现代理论。后现代并非只是现代之“后”,而是对体系现代性的“反思”与“超越”。审美现代性希望将人从工具理性的“铁笼”中解救出来,让艺术承担一种“世俗救赎功能”。在现代社会中,审美“有一种从垂死的、惯例的、工具化的文明的常规形式中使经验回复的广泛的热望。”体系的现代性简化了人的内涵,文学艺术则恢复了人的复杂性,“理性推论可以结束在句号,美学思辨往往留下问号。问号指向无常与无限。”

体系(启蒙)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之间的争论,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之间的争论。车氏追求的是欧洲的现代性,是“不通人性的乌托邦”。但陀氏笔下的“地下人”,直接“碰撞”了“新人”罗普霍夫,这个“反英雄”式的“小人物”,自卑、犹豫不决、自相矛盾,但他却“刻画了人类灵魂的所有层次”。陀氏反思的是整个体系现代性,他充满忧郁,思考着俄罗斯的未来。童明借老朋友木心的话说,陀氏的文学作品是“俄罗斯的棉被”,在冰冷的季节呵护着这片大地。

对体系现代性最猛烈的批判来自尼采,他发起的“尼采式转折”开启了西方思想史的新时代。尼采凭借的是美学智慧,他不但反思了现代性体系,还反思了整个西方思想传统。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是西方理性哲学的开端,但也是西方文化步入歧途的开端。要反思或是挽救西方精神,就要回到苏格拉底之前,回到酒神精神。对于苏格拉底之前的赫拉克利特时代有如游戏般生存的自性相适,尼采充满向往:“生成和消逝,建设和破坏,对之不作任何道德评定,它们永远同样无罪,在这世界上仅仅属于艺术家和孩子的游戏。如同孩子和艺术家在游戏一样,永恒的活火在游戏着,建设着和破坏着,毫无罪恶感——万古岁月以这游戏自娱。”这是游戏和艺术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能安置人的感性生命,让人的精神诗意地栖居。尼采充满忧郁,他是哲人,更是诗人。

说到尼采,读者自可明了童明深邃隽永,又婉转明丽的文风的来源。他坦承自己的写作受到了尼采的鼓舞。这种文风不只关乎形式,更关乎思想立场。对于西方理性哲学的反思不乏其人,但这些思考者大多仍沿用理性哲学的语言来表达,他们不是按照尼采“所希望的形式”在言说。尼采的言说方式本身,其实也是对思想立场的表达。童明说道:“实践音乐吧,苏格拉底!这何尝不是尼采在提倡文风。当哲人是诗人、诗人是哲人时,逻辑思维和修辞思维重归一体,也就终止了苏格拉底以来将美学和哲学对立的传统。”童明的文字就这样靠近了尼采的传统,浅入深出、举重若轻,让人既有思性感悟,又有诗性愉悦,读来畅快淋漓。

行文之中,处处都有“复调”的声音,童明像一位老朋友向我们娓娓道来,他会替福楼拜向爱玛说话,也会揣摩地下人内心中交互的声音,也时不时会请出另一位老朋友木心走进文本,说上一两句。这些话交织在一起,让我们难以分辨哪句出自福楼拜,哪句出自木心,哪句出自童明。其实也不需要弄清楚,这样的文字本身也是读者参与交谈的结果,这是巴赫金说的“对话性主体”,这就是“赋格”。

在通篇文字中,童明或隐或显地在表达着对于中国问题的关切。对于他这样游走于东、西方世界,又经历了中国现代转型的知识分子来说,现实中国与其有着深入生命的血脉关联,中国问题是他思考西方问题的归宿。在西安的咖啡馆,他想象着洛杉矶的落日大道;在《包法利夫人》中,他警惕地找寻着中国的郝麦;他发现,奥斯曼计划、梅菲斯特的强拆,哪一天不在这片土地上上演?这种情怀,令人感动。

我想,这种情怀,可以看作是童明的忧郁吧。

(《现代性赋格:19世纪欧洲文学名著启示录》(修订版)童明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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