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先生的荣辱观:教书行医乐于奉献乡人 一生受人敬重爱惜“面子”
皖东老家人对医生和老师都尊称为“先生”。父亲40岁之前是名声在外的教师,其后直到退休一直从事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故乡人尊称我父亲为“窦老先生”,不知是基于何种考虑,或是源于职业,或是因为尊称,或是兼而有之。反正,父亲是十分看重这一称呼的。
作者:窦忠如
乡人敬重“窦老先生”不独是他那博古通今的学识和妙手回春的医术,还有就是父亲写得一手飘逸洒脱的毛笔字。逢年过节贴对联是乡人尤为看重的习俗,而这时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刻,也是最感风光愉快的。从早晨起床就开始摆弄桌案,剪裁纸张,研磨砚墨,待一切就绪后父亲便端坐在八仙桌旁,静心等候乡人们来求字索联。稍后,父亲不是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就是戴上老花镜精心挑选符贴合求联者家况的锦联妙句,那时而凝神苦索,时而舒眉挥遒的情态,实在能在后辈人心中镌刻永生。
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的身体状况日渐孱弱,那握笔的右手时有颤抖。即使如此,每逢乡人有需写对联之求,父亲依然抖擞精神,从未拒辞让人失望。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乡人们那堂屋门扉上的对联不再是父亲那熟悉的字迹,往昔逢年过节我家门前络绎不绝索联的人流也于这时稀落下来。为此,父亲的情绪一度不畅,时常喃喃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见父亲抑郁的神情,我们感到心中不安就婉言劝说,乡人们主要是不忍心再烦您老先生的大手笔,想让您安养身体欢享晚年。父亲听了,只是默默的,没有表示什么。其实,父亲明白我们的劝说是为了宽慰他,并不能掩饰乡人中一些后生的狂傲。后来,二哥秉承父亲的风格,不仅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而且指书亦十分娴熟,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势头。于是,我家门前又恢复了原有的熙攘。这时候,父亲则手捧那把紫砂茶壶,一边品咂香茗,一边欣慰地望着二哥挽袖挥毫。
父亲一生受人敬重,于是也就十分看重“面子”,他不允许我们姊妹十人做出点滴有损于“面子”的事。然而,最受父亲器重的我却在高考那年丢尽了他老先生的颜面。我自走入校门,在十一年的寒窗苦读中,无论是期中期末大考,还是平常单元小试,每每都是名列前茅,这让父亲脸面上颇感风光。高三那年,我因改学文科,转到县城一中寄读,期望一考中第。不料,因长年在乡村中学就读,文科基础不扎实,高考揭榜时,我以五分之差名落孙山。落榜的日子里,我心情苦闷,父亲亦是沉默不语,整日里捧着干涸了的紫砂壶蹲坐在堂屋的一隅。一天晚上,小妹蹦蹦跳跳从外边回来说,今晚村里放电影,母亲问为什么放电影?小妹说村东姑父家的表哥金榜题名,姑父请了乡里的电影队准备一连放映三天表示庆贺。说者无意,可父亲听了更是脸色暗淡。是年冬季,我不忍贫困的家境为我复读再添艰涩,也不愿让父亲因我而大感丢失颜面,于是我毅然携笔从戎,发誓要让父亲在乡人面前再风光无限。入伍后,我也许是受了父亲那爱面子的遗传,各项工作都不甘落后。于是一张张立功受奖的喜报让父亲欣喜,入党提干的佳讯亦使父亲感到慰籍藉,而我在部队从事他老先生认为最风光的“文案”工作,更是为父亲挣足了“面子”。特别是每每收到我寄回的刊有我那变成铅字小文的样报时,父亲就会一遍遍地看着,并有意无意地召集家人或邻里吟诵着,每当我一想起这些就泪涌如泉。
这就是我父亲的荣辱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