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云

要是时间回退一两百年，同样的谣言如果进入晚清朋友圈，可能激不起一点点水花。这不仅是因为当时的咖啡并非现在这样的大众饮料，只是少数人的专利，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咖啡”连个统一的名字都没有，叫法五花八门，更是分散了本来就不多的注意力。

汉语中的“咖啡”一词以及其他花样百出的咖啡译名，绝大部分是对英语coffee的音译。英语中的coffee直接来自意大利语的caffe，可以追溯到阿拉伯语的qahwah，意思是“葡萄酒”。也有学者认为，咖啡是以其发源地、埃塞俄比亚的Kaffa地区命名的，而在当地，咖啡的正确称呼是buno。

1839年，林则徐主持编译的世界地理著作《四洲志》出版。书里记载，“阿丹国”（今天的阿拉伯地区）土产“加非豆”，而“育奈士迭国”（今天的美国）则是“架菲豆”的重要进口国。这是中文文献第一次记载了咖啡的存在。1844年，上海华商外贸行的账本上出现了“枷榧”的进出口记录。

宣统元年（1909年），上海美国基督教会出版了一本《造洋饭书》（一说出版时间为1866年，作者为美国传教士高丕娣的夫人），这本中国最古老的西餐菜谱里，记录了咖啡的烘焙和调制方法。书中写道：“猛火烘嗑肥，勤铲动，勿令其焦黑。烘好，乘热加奶油一点，装于有盖之瓶内盖好，要用时，现轧。”这里的“嗑肥”就是咖啡了。比“嗑肥”这个名字更黑暗料理的，是书中记载的咖啡制法：先挖两大勺咖啡粉，打进一个生鸡蛋，搅拌后上火炖煮，加入两杯热水，离火后再加半杯凉水即成。有趣的是，越南流行着一种叫做鸡蛋咖啡的特色饮品，最早是在牛奶短缺的情况下，以鸡蛋代替牛奶煮制咖啡而发明的。现在，欧美、日本、中国都找不到的百年风味鸡蛋咖啡，反而在越南落地生根、流传至今。

诸多新事物新思想的涌入，在晚清诗坛掀起音译词写入古体诗词的风潮。多亏了这股潮流，我们得以在今天留存下来的晚清诗作中寻找到咖啡曾经用过的名字。

《围城》里有个人物叫董斜川。有一次，方鸿渐聊起了外国人不会品茶喝汤的话题，董斜川说，“这跟樊樊山把鸡汤来沏龙井茶的笑话相同。我们这老世伯光绪初年做京官的时候，有人外国回来送给他一罐咖啡，他以为是鼻烟，把鼻孔里的皮都擦破了。他集子里有首诗讲这件事。”这位老世伯樊樊山（樊增祥）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是位晚清著名诗人，他也的确曾把咖啡粉当成鼻烟，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首诗《爽翁惠咖啡余误为鼻烟》。在他的诗里，这个发生在1899年的故事是这样的：

苦说茄菲是淡巴，豆香误尽勇卢家。

也如白雪楼中叟，不识人间有岕茶。

诗的意思是，好朋友袁昶（爽翁）送给他一罐茄菲（咖啡），他误以为是淡巴（即淡巴苽，香烟tobacco的音译），结果误把咖啡粉吸进了鼻子里，就好像不识货的李攀龙一样，把好茶当成了烂叶子。

早期的诗歌中，咖啡是一种新奇的存在，诗人们只是单纯描述这种苦涩的外来饮品。1887年，流行于慈溪一带的竹枝词《申江百咏》写道：“几家番馆掩朱扉，煨鸽牛排不厌肥。一客一盆凭大嚼，饱来随意饮高馡。”1907年的《沪江商业市景词》是一首咏咖啡的七言诗： “考非何物共呼名，市上相传豆制成。色类砂糖甜带苦，西人每食代茶烹。”还有传说朱文炳所作的《海上竹枝词》：“大菜先来一味汤，中间肴馔辨难详。补丁代饭休嫌少，吃过咖啡即散场。”先上开胃菜，再上主菜，饭后有“补丁”（布丁）甜点，最后来杯咖啡，这一套西餐的流程和今天相差无几。

随着咖啡的文人情调、西洋情调、小资情调越来越重，和咖啡有关的诗词从“硬广”变成了“软广”，出现在更加私密、更加生活化的场景中。比如“破睡咖啡无限意，坠香茉莉可怜生，夜归依旧一灯莹”（林庚白《浣溪沙·霞飞路咖啡座上》）；“饮欢加非茶，忘却调牛乳。牛乳如欢谈，加非似依苦”（毛元征《新艳诗》）；“更啜苦加非，绝似相思味”（周瘦鹃《生查子》）。更妙的是潘飞声所作的《临江仙》：

第一红楼听雨夜，琴声偷问年华。画房刚掩绿窗纱，停弦春意懒，侬代脱莲靴。也许胡床同靠坐，低教蛮语些些。起来新酌加非茶，却防憨婢笑，呼去看唐花。

红楼听雨，画房抚琴，又学外语（蛮语），又喝咖啡（加非），晚清的小情侣们，娱乐生活真是和前人大不一样。

加非、架菲、枷榧、嗑肥、茄菲、高馡、考非……在晚清的时候，咖啡曾经有这么多名字。当时名头虽多，能喝到的咖啡却很有限。即使是光绪皇帝，在宫中也不过“机炉小火煮咖啡”，喝的是像煮茶一样煮出来的普通黑咖啡。今天，咖啡的品种却越来越多，随便进入一家咖啡店，都有浓缩咖啡、美式、拿铁、卡布奇诺等等区分，原本统一的“咖啡”一词，又分裂出很多新名词新种类。虽然名字又多又复杂，不过对咖啡爱好者来说，这应该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原标题：晚晴朋友圈：“咖啡”？不存在的）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