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词大会》引起“唐诗热” 命运多舛诗人中数卢照邻最悲催
唐代诗人,不少命运多舛,如老年被暗害、杖杀而死的王昌龄,中年遭牢狱之灾莫名其妙过世的陈子昂,青年落水后受惊吓殒命的王勃, 但卢照邻被评价为其中最悲催的。明代的张燮说,“古今文士奇穷,未有如卢升之之甚者”。
作者 辛上邪
少年心事当拿云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范阳人(今河北涿州、北京大兴一带)。他晚年自号幽忧子,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评论“幽忧是他生活的象征,也就是他的作品的象征。”其实这样总括他的一生和作品有失公允,卢照邻在患病后才“幽忧”,之前的四十年都还是一如彼时其他文人那样对功名积极进取,对生活讲求情趣。
王勃六岁出口成章,骆宾王七岁口占一绝,杨炯十岁神童试及第,卢照邻却没有这些惊人的记录,他的才华是凭借从小一步一个脚印踏实治学而来。卢家是当地望族大户,先祖是东汉末年名臣、大儒卢植。唐太宗贞观二十年,卢植等一批儒学名家被下诏配享于长安国子监的孔庙。所谓“明德之后,必有达人”,卢照邻是卢植十六代孙,同族兄弟八人,卢照乘、卢照容、卢照己等都是当时的知名人士,“并弱冠秀出,皆擅词宗”。十三四岁时,卢照邻“裹粮寻师,褰裳访古”,远赴江苏跟随文学大儒曹宪、经石专家王义方学习文字、音韵、训诂及经史典籍。学成后,他也随唐时风气,奔赴长安干谒求仕。
初入江湖时,卢照邻投靠了来济并深受其赏识,来济去世后,卢照邻在为他的文集所作序言中回忆了二人交谊之深。来济曾是高宗朝的才子、重臣,由于坚定地反对高宗册封武则天、立武则天为后而得罪了武则天,受诬陷被贬谪去边疆,并永不许其回京城。来济被贬出京五年后,战死沙场。卢照邻能不畏武则天的势力、不在乎当权者的好恶,公开为当年提携自己的恩人作序并多溢美之词,足见其勇气和人格。
明代蒋一葵在《尧山堂偶隽》中记录,著作局院内有双槿树,卢照邻作《双槿树赋》,赋成后,大家竞相传抄,而著作局亦被称为“双槿署”。在来济的推崇和引荐之下,加之自己才华,卢照邻名声大噪。高祖的儿子、高宗的叔叔邓王李元裕“以朋宾之礼相待”,并与二十岁的卢照邻结为布衣之交,延请卢照邻去府中任职。虽任的是典签这样的小文书,但李元裕非常优待赏识他,称其为“此吾之相如也”。邓王府藏书甚多,卢照邻基本都看过,且过目不忘。他跟随邓王迁徙于京城及各处任上约十年之久。
《长安古意》淡淡愁
年少在京城时,卢照邻写下被后人誉为“初唐七言歌行代表作”的著名诗篇《长安古意》。这首诗早于骆宾王的《帝京篇》,可以看出后者对其明显的借鉴,如“侠客珠弹垂杨道,倡妇银钩采桑路。倡家桃李自芳菲,京华游侠盛轻肥。延年女弟双凤入,罗敷使君千骑归”明显脱胎于“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
然而,两位诗人性格、创作时年龄、阅历、抱负的差异使得两首诗的立意不同。骆宾王多年壮志未酬,在结尾感叹的是“已矣哉,归去来。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他的怨是浓烈的怨怒。卢照邻初出茅庐,尚有许多期望渴盼,“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他的怨是淡淡的幽怨。尽管《帝京篇》在后世名气似乎更大,但如《唐诗镜》中说:“端丽不乏风华,当在骆宾王《帝京篇》上。”
蜀中苦恋郭氏女
邓王薨后,卢照邻遭遇“横事”,不知何故被拘捕,经友人相助才被释放。之后谋得了蜀中益州新都县的县尉。在四川,他遇到故人张柬之。张柬之是襄阳人,卢照邻随邓王在襄阳时与其结识,彼时张柬之任青城县县尉,二人得以重逢。可惜这样的贵人他却无缘倚重——日后张柬之发达时,卢照邻已作古多年。
三年任期结束,卢照邻没有离开四川,而是“婆娑蜀中,放旷诗酒”。期间遇到了刚离开沛王府的王勃,两人有一段不错的交谊,“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皆为异地的游子,怀才不遇的颠沛流离也让他们很容易共鸣。
卢照邻在蜀地“婆娑”的时间,据考证至少为五年。任期结束后,他在四川又留住了两年。喊着“归心归望”,却又迟迟不动身,主要原因是他眷恋郭姓女子。郭姓女子出于风尘,卢照邻在益州任上,颇多流连酒肆、娼馆。唐代市井妓与近代的不同,女妓以乐艺侍宴为主业。如果客人与女妓发生感情,可以替女妓赎身。两人感情至深,郭氏可能有了身孕,卢照邻却辞别郭氏出蜀赴洛阳。朝廷已经搬到了洛阳,他可能是想去洛阳运作再谋得官职,然后迎娶郭氏。去洛阳继续干谒或是参加朝廷的典选,尚不能明确,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再没有返回四川,从此与郭氏永诀。
自沉颍水解折磨
阻止卢照邻与心上人团聚的原因是他患了“风痹”。不到四十岁,他的仕途便被迫中止,所以晚年他回顾一生,说自己是 “十五而志于学,四十而无闻焉”。
疾病不断侵蚀他的肌体,形容槁枯、手足蜷缩、一边的身体不能动弹、五官的位置都发生了挪移,现代中医推测,他患的有可能是中风、风湿、麻风等等,在当时都很难治愈。他去求孙思邈,老神医也只是宽解他养心要紧,没有开药方。患病几年后,父亲去世,家境急坠,几位弟妹先后离世,卢照邻忧思过度,又无钱治病,买的药都是以次充好凑合着用,重重雪上加霜后,他的病更成了绝症。疼痛难忍、卧床不起,这样的折磨他忍受了十余年。卢照邻离群索居,搬到了荒芜的田庄。大概只有这样,他痛苦时的喊声才无人听到,他变形的恶状才无人看到。临终前两年,他被迫给曾经交游的达官贵人写信求助,乞求买药的钱,一些人给予他一定的帮助,但随之而来的又有结党营私的评论,真是令他百口莫辩。
约五十三岁,卢照邻自沉颍水。之前,他与亲人道别。再之前,他写过一首诗怀念郭氏,“忽忆扬州扬子津, 遥思蜀道蜀桥人。鸳鸯诸兮罗绮月, 茱英湾兮杨柳春。”他一直未婚,郭氏的孩子也没有活下来。郭氏的不幸在坊间流传,骆宾王入蜀后,还替郭氏打抱不平,作《艳情代郭氏赠卢照邻》诗。诗歌虽动人,卢照邻却无缘读到,他已经在河水中找到了自己的宁静。可怜郭氏,怀着怨恋苦等良人,不知彼此早已阴阳相隔。
“岁将晏兮欢不再,时已晚兮忧来多。东郊绝此麒麟笔,西山秘此凤凰柯。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卢照邻在悲苦幽忧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唯有死亡能令他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