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燕斌

插图 王金辉

十一年前，母亲脑血栓半身不遂，父亲辞去心爱的工作，回家照顾母亲。

父亲的日常，比上班更忙。

早晨5点起床，到小公园锻炼，是父亲几十年不曾间断的生活项。7点钟结束锻炼，回家，送外孙女上幼儿园，顺便买回早点。

待母亲醒了，父亲开始为母亲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当，时间已到9点，该喂母亲早饭了。母亲的手抖得厉害，牙也不剩几颗了，父亲要把油饼、鸡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牛奶里，然后一勺一勺喂到母亲嘴里。

喂母亲吃饭的同时，父亲见缝插针自己也匆匆把饭吃完。

忙完以上，父亲会小憩一会儿，稍许恢复气力，毕竟七八十岁的人了。之后，再帮助母亲喝水、吃药；推着母亲到楼下车棚，让母亲用手抓住车棚的铁栏杆，慢慢从轮椅上站起……

母亲的腿已出现萎缩，身子又胖，站起来谈何容易！父亲总鼓励她说：“别急，慢慢来，多加锻炼，没关系的。”最开始，母亲只能站一二分钟，后来能站五六分钟，再后来能站十几分钟……

母亲站起来后，父亲会让她用手抓住铁栏杆，一步一步横着慢慢挪步；有时，父亲会坐上轮椅增加稳定性，然后让母亲从后边推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夏天骄阳似火，冬天寒风凛冽，父亲陪着母亲，每天几个小时，这样练习了好几年。

午饭、午休后，父亲要推着母亲到球场看打球，同时用绳子套在母亲腿部为她活动腿脚。时间到了，父亲会推着轮椅，带着母亲，先后去幼儿园、去学校，接孙女、外孙女回家。乘电梯上楼时，母亲总会唱上一首歌，显然，她心里是快乐的。这快乐，“传染”着电梯里的街坊邻居。

陪护母亲楼下活动时，父亲经常跟同一单元的老同志聊天，有说有笑的，父亲说那是“话疗”，能治百病。这些老同志也见证了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连续三年，父母都被所在大院评为“最美和谐家庭”。

每次把母亲从轮椅上搬到床上，用父亲的话说，“必须使巧劲啊”——父亲虽然身高一米八，但体重不足55公斤；母亲个儿矮，体重却超过80公斤——抱是抱不动的，父亲只能先让母亲坐在他的腿上，然后艰难移腿到床边……每天七八回。

2013年秋天，父亲又一次搬动母亲时，忽觉后腰疼痛……几天后，疼痛剧烈，父亲到医院拍片、检查，才知道自己脊骨断裂。医生建议立即手术，父亲首先想到的却是母亲的照料怎么办，孙辈的接送怎么办，左思右想充分考虑，把一切安排好了，父亲才住进医院。术后第三天，还没拆线，父亲就要求出了院。

伤口还在红肿，脊柱还不能直立，父亲就忍着疼痛，一次一次练习着下床、站起、慢走……“儿女们都有工作，尽量不耽误他们吧。”父亲的想法就这么简单朴素。他请来保姆照顾母亲，自己也力所能及做这做那。找保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母亲这种状况，保姆大都抱不动她……前前后后一共来过五个保姆，只有最后一位干得时间较长，二年多了。

有时我会问父亲：“您对母亲那么好，无微不至，不离不弃，为什么？”父亲的回答透着幽默：“我对你妈那是爱你没商量。”

一句“爱你没商量”，包含了父亲母亲结婚近六十年风风雨雨走过的岁月；他们的彼此照顾、相互扶持、白头偕老；他们把三个儿女抚养成人，又为孙辈奉献余热；他们还将共同走过未来的日子……

我还清楚地记得，父母结婚五十周年时，父亲给母亲写的一封信，那封信深深打动了我——父亲对母亲的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是从年轻时，从恋爱、结婚的第一天，就已经承诺好的，恰如歌儿所唱“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父亲给母亲的信里写着：亲爱的明霞，在我们金婚的时候，我要感谢你，为我生育了三个儿女，并且把他们抚养成人；我还要感谢你，退休以后毅然再次创业，为使家庭生活更好，你到农贸市场卖服装，一干就是二十年……我还要感谢你赡养老人，几十年来，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夏天连一根冰棍都舍不得买，却把存下的钱都给了我父母，为他们养老送终……祝我们相亲相爱走完我们人生最后的路程，直到永远……

在父亲的感染和影响下，我们兄妹三人，也都一直照顾母亲，大哥每周六，保姆休息时顶班；妹夫身体瘦弱，每次把母亲从轮椅搬到床上都格外费力，但他几年如一日从没怨言；每周末我陪母亲，为她穿衣、活动手脚、喂水喂饭……

我总不由自主想到父亲，白发、皱纹、瘦削、弓背，想到父亲一刻不停地操心家里的每件事、每个人，我心暖软。

父亲的言行教育了我，感染了我，我会把我们的家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