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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讲述入越受降细节,行军路线确实艰苦

2020-09-08 16:09 北京晚报 TF015

1945年9月1日,一架从越南河内起飞的日军飞机徐徐降落在中国云南蒙自机场,从飞机上下来的是日军第38军参谋长酒井干城,他是第38军司令官土桥勇逸的特使,其一行共5人前来洽降,接受中国政府赴越南受降的最高军事长官卢汉将军就驻越南日军接受投降的部署。

作者:段国庆


洽降的飞机为何会飞到西南边陲蒙自?日本在越南的军队怎么会来云南洽降?为什么要接受卢汉的命令和部署?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根据《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盟军最高统帅部于1945年8月17日发布第一号命令,规定“除满洲外中国境内的所有日本部队,包括空军、海军、陆军和后勤部队,以及台湾和北纬16度线以北法属印度支那的全部日军,都由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受降。”划分的由中国受降的印度支那区域包括越南北方、老挝大部及泰国北部,而且在开罗会议上决定由中国托管越北。这一决定是对中国反法西斯作出巨大贡献的承认,是对中国在战后世界占有重要地位的承认,因此全国上下极为振奋和重视。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云南将士为主力的20万中国大军开进越南。国民革命军第一方面军60军182师545团3营机枪3连的抗战老兵魏文志清楚地记得,部队接到命令后紧急集合,部署任务,立即出发。由于1940年秋情势紧急,中越边界的交通运输线已经被破坏。因此,1945年部队入越时,只能从弃用多年的马帮路行军。马帮路早已荆棘遍布,杂草丛生,必须安排战士在前面用长刀开路;有的地方已成沼泽,蚊虫、蚂蟥肆虐,给部队行军造成极大的困难,仅从屏边到河口就走了5天。

这些年,笔者采访了不少像魏文志这样曾参加过入越受降的抗战老兵,老兵们渐渐离我们而去,但他们的记忆仍留存在文字之中。

1945年9月28日,中国入越受降部队在越南总督府受降大厅举行仪式,接受侵越日军的投降。照片 提供:叶炘睿

1945年9月2日,按照中国陆军总部的规定,第一方面军在设立于开远司令部的大礼堂内举行了洽降仪式。中将参谋长马锳向日军洽降代表酒井干城等人宣读了《中国战区陆军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备忘录》(汉字第一号),严格命令日军第三十八军:

1、无条件投降。

2、不准再有任何军事行动。

3、详尽呈送驻越16度纬线以北所有日军人员、武器弹药及其他装备的名录清单,向中国军队报告。

4、驻越北的日本陆军集中在河内以东、海防以北地区,海军集中在海防,空军集中在河内嘉林机场,各类战争物资集中于河内,听候受降。

上午十时,由马锳主持初次洽降签字典礼。酒井干城签降毕,面呈防区各项图表。中方授以“汉字第一号”备忘录,经译员逐条译述后,让其携回河内面交日军指挥官土桥勇逸,并饬令日军“各就所在驻地,候本司令官所属之部队到达时,应立即命令负责交接后到达指定集中之地点……妥善保管各项物资,听候接收”。接着,又将汉字第二号至第五号备忘录件交给日军代表,具体指定了日军陆军、海军、空军之集中地点,令其将各类物资集中于河内。9月3日,卢汉传见酒井干城,告知第一方面军副参谋长尹继勋为方面军特派驻河内指挥所主任,又以陆军总部参谋谢崇琦为先遣参谋组组长,与酒井干城同飞河内,筹备司令部推进至河内后的有关事宜。

实际上,在1945年9月1日晚,20万中国大军就在卢汉的统一部署和指挥下,开始分数路向越南北部挺进。其中六十军由云南金平、屏边、那发向越南的老街、莱昕进军,行至河内;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及九十三军跨越南溪河后,沿滇越铁路越南段向前推进,到达河内后,六十军再向南定、顺化、海防及土伦(16度纬线南北分界处)推进。

但是,中越交通线当时处于瘫痪状态。1940年时,日军已完全封锁了中国沿海的港口,国民政府购买的物资只有通过滇缅公路和滇越铁路运输,滇越铁路在日军的轰炸之下运输量也呈下降趋势。同年9月,日军第38军在越南海防登陆,向河内,老街挺进,滇南危急。龙云紧急将云南地方的保安旅沿中越边界布防,并破坏了从河口到芷村100多公里的铁路、公路,炸毁了连接中国和越南的河口大桥。60军的两个师与云南地方的5个保安旅组成两路军,加上国民革命军第九集团军,构成了滇南防卫的主要力量。滇南防卫历时6年,滇南人民为巩固边疆舍生忘死,是云南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的巨大贡献。

抗战老兵魏文志 摄影:段国庆

军令如山!

接到入越受降命令后,60军紧急行军。老兵魏文志仍然记得当时的情形,部队来到河边时,团长下令以工兵为主制作渡河器材,战士们分散开伐木砍竹,大半天就扎好了几十只筏子。部队渡河后向越南老街进发,老街有一支“越盟党”的武装挡住去路,不让中国军队通过。经交涉、警告无效,中国军队只有强行通过。占领老街后,中国受降部队继续向河内挺进。

60军184师552团3营9连的抗战老兵肖永华,随部队走的也是马帮路。走在原始森林中,树荫蔽日,遇到的困难不少。肖永华讲了一个行军中的故事:“8天的行军中,有一个战友的脚起了水泡,休息时他烧了点热水烫烫脚,天啊!那些水泡破了,后来脚感染了,渐渐地掉了队,到河内时也没有看到他……”

到越南海防后,肖永华见到了投降的日本军队。日军完全集中在海防飞机场边上,住在野战帐篷里,日本士兵要出来走走,都要批准才可以。如果日本士兵见着中国兵,就要赶紧敬礼。

60军184师直属工兵连抗战老兵朱开富讲述他们去越南受降的故事:“我们的行军路线确实艰苦,遮天蔽日的森林,荆棘丛生的道路,蚊虫叮咬,旱蚂蟥吸血,开始不知道怎么对付吸血的蚂蟥,用手一拉就断成两截,头还在里面吸。后来老兵教了才知道,要用手或鞋子的底在蚂蟥吸血的上方拍打,蚂蟥就会往后退,慢慢地掉下来。在行军路上,稍事休息就要打草鞋,因为急行军草鞋磨损太快了。另外,脚上起了水泡一定不能弄破,要用针穿上线‘缝’过去,把水放出来(引流)。”

除了蚂蟥外,还有瘴气,许多战友因为瘴气得了重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倒下。朱开富回忆说:“我们的老班长姓刘,是徐州会战台儿庄战役幸存下来的老兵,对我格外照顾,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行军途中经常帮我背背包,拿我当亲弟弟看。在森林里,老班长得了疟疾,肚子胀,发高烧,还打摆子,由于没有药,他的肚脐感染,化脓流水。但他还是用手捂着肚脐处艰难地往前走。老班长说:‘打鬼子时我命大没死,现在胜利了去缴小鬼子的武器,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河内。’令人痛心的是,老班长得不到治疗,两天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们而去,我心疼万分!”

93军暂编第18师2团2营6连少尉排长、抗战老兵袁述出生于1923年12月6日,是黄埔军校18期毕业生,曾参加远征军滇西大反攻等战役,1945年抗战胜利到越南河内受降,后跟随卢汉起义。袁述回忆说:“去越南受降时,我们就近走砚山,从砚山插到越南的古留箐,那是个少数民族地区。然后从古留箐再行军到河内。当时我们部队的任务是接收一个日本陆军仓库,那个仓库距离河内有5公里,是一个炮兵弹药库。”

到达河内时,越南华侨扶老携幼夹道欢迎,热情接待入越受降的中国军人。魏文志说:“他们给我们每人一块手绢,一支牙膏,一块香皂,还盛情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做客,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炸毁后的河口大桥。中国入越受降部队克服困难,抵达河内接受日军投降。照片提供:叶炘睿

入越受降部队中,第52军于九月初经河阳、宣光,开始向海防推进。沿途日军业已撤退,惟越南个别政党到处阻碍,破坏桥梁,经该军努力排除,如期到达。第60军一部进占沙坝、老街后,于9月1日全军向越境河内推进。时值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山崩水阻,红河水流急而缺乏渡河材料,故行动颇感困难。第60军182师一面向河内推进,一面督饬日军积极修复铁路,于9月中旬将老街至越池段修复。第184师原定由滇越铁道以西地区前进,因该地区给养困难,遂由滇越铁道,兼用徒步及火车输送前进。暂编第21师则照原计划,经莱州,山萝向河内附近推进。第62军在高平至谅山间排除阻挠后继续推进。此外,入越部队还有第53军、第93军等部队……

各受降部队到达河内后,按命令进驻日军各个兵营。日军立即腾出营房,交出武器和各种器材,按照清单交给受降部队,毕恭毕敬,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昔日骄横跋扈,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日本法西斯强盗,如今像绵羊一样,被统一集中看管,令人感慨万千。

经过几天的清理、接收、移交,安置好日军战俘与日本侨民,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就等举行受降仪式。

受降仪式于1945年9月28日举行。当日早上,第一方面军司令部派出整装部队进入越南总督府周围各街口戒严,气氛严肃庄重。上午9时30分,卢汉进入受降大厅。总督府门前广场上悬挂中、美、苏、英四国国旗,总督府正面楼上单独挂中国国旗。

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卢汉入座受降大厅上首官席,左右分坐马瑛、尹继勋正副参谋长。官席左边为盟军代表席,右边为高级将领,后面设来宾席。受降大厅到场人员达五六百人。美方代表为第一集团军司令加礼格少将,英方代表为陈文逊及一些记者。越南派出高级官员观礼。

上午10时整,日军第38军指挥官土桥勇逸及海、空军代表和酒井干城参谋长、川国直服师团长等6人解除随身一切武器,面带悲戚之色,面北站立,向卢汉行军礼,礼毕后聆听卢汉宣读根据日军在南京所签投降书的条文。

卢汉宣读完条文后,交由土桥勇逸签字,受降大厅内顿时欢声雷动。土桥勇逸签字的投降书被当场译成法文和越文,受降仪式结束。

受降仪式完毕时,中国第一方面军即对土桥勇逸下达司令部第1号训令,申明第一方面军自9月28日上午10时起,对日本第38军一切行文均为训令和命令,结束洽降期间使用的备忘录形式,此前第一方面军发出的所有备忘录上升为命令;取消日军第38军番号,将其改称为越北日军善后联络部,日本第38军指挥官中将土桥勇逸的司令官名称立即取消,改称越北地区日本官兵善后联络部部长。第1号训令下达后,原日本第38军一切官兵不再受日本本土政府任何牵制,只接受中国第一方面军司令卢汉全权节制指挥。

受降仪式会场外,万众欢腾,排列整齐的士兵流下了热泪,这泪水是为争取国家独立而流,是为民族获得解放而流,是为战死沙场的战友而流,是为战争中罹难的同胞而流。胜利来之不易,愿牺牲的烈士泉下有知,感受胜利喜悦。

当土桥勇逸等日本代表走出受降大厅时,河内万人空巷,绝大多数无法进入受降大厅见证受降仪式的越南群众,只能在此一睹日军将领投降后的狼狈情状。不少愤怒的越南民众痛切唾骂土桥勇逸等人,甚至投掷石块以泄恨。

抗战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这是任何一个普通士兵最基本的愿望。但是,时局动荡,他们有家难回!

60军、93军、暂编第十九师,暂编第23师、第93师前脚离开他们的防区入越受降,后脚中央军就进驻滇军的防区,美其名曰“接防”。中央军第五军进入了原60军的防区,而26军进入了93军的防区,也就是说,滇军回家的路断了。

就在越南受降仪式举行刚刚7天,蒋介石发动“昆明事变”,改组云南政府,由第五集团军司令杜聿明执行。杜聿明派兵在昆明戒严,包围五华山,逼龙云下野,由卢汉任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调军事参议院任职。此时滇军精锐尽在越南,远水解不了近渴,龙云仰天长叹,为避免生灵涂炭,只能含恨离开昆明,卢汉也被蒋介石调到重庆“面授机宜”。

国际形势云谲波诡,国民党政府急于把在越南的部队调出来投入国内战场,与共产党军队一决雌雄;而法国政府又想重返越南,恢复昔日殖民者的地位。双方各取所需,1946年2月28日签订《中法关于中越关系之协定》,约定中国军队将在3月1日至15日,最迟不能超过31日,将海防交由法军接防。

当时的越南形势相当复杂。中、美、英、苏、法的势力利益相互交织,越北还有胡志明创建的“越南民主共和国”。按理中法之间签订协议后,应当各自履行自己的义务,但法国迫不及待,急于在海防登陆。当时海防守军是中国的53军,该军原属中国远征军战斗序列,参加过“滇西反攻”中的高黎贡山战役、腾冲战役、龙陵会战,一直将日本侵略者逐出国门,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抗战中同样赫赫有名的60军也在海防,并准备将防线交给53军后,上船开赴东北。此时的60军除182、184师外,还有暂编第21师,都是云南子弟兵。60军的将士在越南过了一个“八月十五”和一个“年”,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对蒋介石发动“昆明事变”恨之入骨,且主官卢汉生死未卜,军心不稳,迫切要求卢汉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法国展开外交攻势,在重庆和蒋介石交涉,在海防派代表与60军、53军密切接触,要求提前到3月6日在海防登陆,60军参谋长马锳以未接到命令为由拒绝。但是,重庆军委会同意法军于3月7日下午5时登陆,海防守军再窝火,也得遵照命令行事。

梅育南 摄影:段国庆

得寸进尺的法军目中无人,自行其是,于3月5日派一个联络官来通知60军参谋长马锳,53军130师师长王理寰,法军将于3月6日上午8时在海防登陆。

此举彻底激怒了中国军人,两位将军在严词拒绝的同时,警告法国联络官,如果法方一意孤行,将对后果负完全责任。

3月6日6时30分,7艘军舰悬挂美国国旗向海防港驶来,快接近时改挂法国国旗,欲冲进港口。中国守港部队警告,法国军舰置之不理。7时50分,法舰向海防守军开火,首发就命中我军的弹药库,发生连环爆炸,火光冲天。

60军184师552团3营9连的抗战老兵肖永华目睹了这场战斗。肖老说:“我们还没有退,法国的飞机就来了5架,撒了些传单,又要来侵占越南,还来了几艘军舰。我们去受降时,日本那些岸防炮都交给我们了,我们也挑了一部分战士学习操作岸防炮。当时法国人先升的是美国旗子,要进海防,挨(离)的不远啦,他们就把美国的旗子降下去,把法国的旗子升起来。我们望望(看看)不对,就喊炮手拿炮吊(轰击),打落(沉)了3艘,他们赶紧挨(把)白旗升起来,投降啦。”

这是一个抗战老兵记忆中的中法海防之战。真实的战斗要残酷得多,骄横的法军之所以要在6日登陆,就是要在3月9日赶到河内,以雪1945年3月9日在河内被日军缴械之耻。法军率先开炮后,又以优势的舰炮轰击海防的防御工事,这些工事是日本兵修了防御盟军的,现在是中国军队用来防御蛮横的法国人。53军守海防的是130师,多为轻武器,迫击炮、火箭筒对军舰构不成大的威胁,130师渐渐处于下风,眼看法军就要登陆,形势危急!60军184师学过岸防炮的战士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操作岸防炮向法舰轰击。一开始可能是紧张和没有经过实战,开了几炮都没有击中,但在观战的战士呐喊助威声中渐入佳境,开始命中法舰。

此时,局面有了根本扭转。60军暂编21师的抗战老兵梅育南回忆说:“暂编第21师山炮营的战士推出了所有的大炮向法舰轰击,一时间海防港烟雾弥漫,海上炮弹掀起一朵朵巨大的白色水花,一有炮弹击中法舰,就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此时的中国军人是真正的同仇敌忾。海面上有3艘法舰被击中,一艘当场沉没,另两艘在徐徐下沉;企图登岸的法军被130师的轻重机枪打得落花流水,纷纷举手投降。面对如此狼狈的惨状,成为活靶的法舰挂起了白旗,中国军队也命令停止炮击。”

战斗到10时30分结束,下午1时,法军一位叫万利的少将乘坐挂着白旗的小船来到海防,与53军130师师长王理寰将军谈判。与战场上先趾高气扬,后打白旗求和一样,万利前倨后恭,向王师长认错,赔礼道歉,承担此次冲突中方的所有损失。

中法海防之战后,中方在检讨中有这样一段话:“综上所述,法军此次海防登陆,实有计划之阴谋。我第130师能英勇抵抗,给以重击,为国争光,华侨及越民,莫不赞仰。法军始则目无我军,继则举白旗求和,更进而插我国旗以掩人耳目,实属可耻之至。所幸法越协定,已于六日在河内签字,法军得在七日平安登陆,尔后亦顺利接防。此法军舰长向王师长道歉承认错误并负责赔偿我军因事件发生之一切损失,亦所宜矣。”在“亦所宜矣”里,滇军以要卢汉将军回来主持大局为由,迫使蒋介石放回卢汉。

时光已经流逝了75年,给我讲述入越受降经历的老兵已渐渐离去。文中提到的魏文志、袁述、肖永华、朱开富、梅育南等五位抗战老兵,如今除朱开富外,都去世了。令人欣慰的是,2015年时,参加过抗战胜利受降的老兵曾去南京参加抗战胜利70周年的纪念活动,两位60军参加过越南受降的战友,长春市的朱开富和昆明市宜良县的肖永华不期而遇,他们分别了70年,拍了张很有意义的合影。

值此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之际,我们祝福健在的抗战老兵幸福安康!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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