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节气存在感不强,在东方朔陶渊明欧阳修笔下倒别有趣味
小暑,是个存在感不太强的节气,没有“大暑”的酷热,没有“夏至”的仪式感,甚至也没有“小满”“芒种”那种对于农家的意义。从古到今,诗也没几首。仿佛就是个过渡,当雨则雨,当晴则晴,平稳就好,不必起眼。就连所谓三候“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中特意提到的各种标志物,也都难以给人留下太深印象:“温风”两个字,看着就温吞,远不如相对应的“立秋之日凉风至”中的“凉风”令人警醒;蟋蟀和鹰,也都要到秋天,才成为更絮聒或凌厉的主角。
作者 廉萍
不过这个节气前后,有两件重要事情悄然发生:出梅,入伏。出梅日期,古书记载并不一致,有人说“夏至后逢庚出梅”,也有人说“小暑后逢未出梅”,自然是由于南北地理位置不同。出梅以后,晴天渐多,所以宋末方回诗中说“小暑才交雨渐晴”,这是写实。农历五月二十,古人称之为“分龙日”,也在小暑前后。宋庄绰《鸡肋编》载“二浙四时皆无巨风。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为梅雨,相继为洗梅,以五月二十日为分龙,自此雨不周遍,犹北人呼隔辙也”,意思是梅雨季节过后,大概从五月二十这天起,群龙分头行雨,因辖区不同,所以夏天经常出现局部骤雨现象。但也有例外,刘克庄就遇到小暑前后依然阴雨连绵、梅雨季节迟迟不能结束的“重霉”,只好自我安慰:“明朝是小暑节,重霉必大有年。”
入伏的推算方法为:夏至第三庚为初伏,第四庚为中伏,立秋初庚为末伏。初伏和末伏各十天,中伏十天或二十天。今年的中伏就是二十天,“三伏”共四十天。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位于夏至后第二十到三十天之间,正好落在小暑节气中。
初伏第一天称“伏日”,在古代是个重要节日。《汉书·东方朔传》记载:“伏日,诏赐从官肉。大官丞日晏不来,朔独拔剑割肉,谓其同官曰:‘伏日当蚤归,请受赐。’即怀肉去。大官奏之。朔入,上曰 :‘昨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何也?’朔免冠谢。上曰:‘先生起,自责也!’朔再拜曰:‘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上笑曰:‘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复赐酒一石,肉百斤,归遗细君。”细君就是他太太。东方朔是入“滑稽列传”的,这段故事就非常有趣,广为流传。从他开始,“伏日当蚤(早)归”、放假聚会饮酒吃肉,就成为典故甚至制度。欧阳修《初伏日招王几道小饮》就说:“人生有酒复何求,官事无了须偷暇。古云伏日当早归,况今著令许休假。能来解带相就饮,为子扫月开风榭。”文同《玉峰园避暑》说:“伏日当饮酒,南城会群贤。”陆游《伏日独游城西》也说:“痴儿已遣了官事,伏日元知当早归。”张镃《伏日》则“洗盏尝新酒,临池摘嫩莲”——至于什么时候变成了“头伏饺子二伏面”,我也不知道,没查到,不过有得吃就好。
小暑入伏、渐至大暑的这段日子里,该种的已种,将收的未收,竟是难得的片刻休暇,各路人士也纷纷开启“昼眠”模式。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中说:“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刘克庄《伏日》写道:“屋山竹树带疏蝉,净扫风轩散发眠。老子平生无长物,陶诗一卷枕屏边。”显然是陶粉。另一枚资深陶粉苏轼《薄薄酒》中则说:“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躺得最舒服的,也许堪推苏舜钦,他的《暑中闲咏》写道:“嘉果浮沉酒半醺,床头书册乱纷纷。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
人虽闲着,植物们却没有。诗人常感慨春花短暂、花落难寻,其实殊为无谓。稍稍看下,就知道各种夏花依然灿烂,并不迁就诗人情绪。端午时节的榴花、蜀葵、萱草,池塘里的荷花,有“百日红”之称、“四五月始花,开谢接续可至八九月”的紫薇,都是夏日里的纷繁热闹、浓墨重彩。唐独孤及《答李滁州题庭前石竹花见寄》,则写到了另一种此时遍地可见却不起眼的小花:“殷疑曙霞染,巧类匣刀裁。不怕南风热,能迎小暑开。”《广群芳谱》载:“石竹,草品纤细而青翠,花有五色、单叶、千叶,又有剪绒,娇艳夺目,娟动人,一云千瓣者名洛阳花,草花中佳品也”。不看这些文字,不知这种路边小花,还能被形容地这么美好。
特殊的2020年,磕磕绊绊,停停转转,就走到了夏天。前些天的新闻里,看到有新发地商户说,自己的一车李子一车杏,还没来及批发完,就开始隔离,这些水果自然是坏掉了。当时第一反应是,还有那不知什么地方的,整个春天漫山遍野的桃李缤纷、杏花烂漫,和农人的劳作、期待,也都白白辜负。无数曾经存在的美,和希望,就此坏灭。但重疫之下,这些文艺的小情绪有什么用呢?历史车轮碾过的时候,并不在意轮下的花花草草。就像花花草草从不曾在意世人。
小暑大暑,出梅入伏,时序的推移按部就班。就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事情发生着很大的变化。花在开,叶在展,果实们在努力生长,或者掉落。它们都不曾说话。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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