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过中秋的“稀罕事儿” 团圆饼不是月饼吗?
“团圆果共枕头瓜,香蜡庭前敬月华。月饼高堆尖宝塔,家家都供兔儿爷。”
作者 呼延云
月饼 新华社记者马锴摄
这首清人都门竹枝词,一读即知是写中秋佳节。今天的中秋乃是“小长假”,而人们对其概念也不过是赏月和吃月饼,至多买个造型不知所谓的兔儿爷哄哄孩子,但在旧时,八月十五乃是仅次于春节的“大节”,其名在民间更习惯叫“八月节”(我国古代历法,处在秋季中间的八月叫“仲秋”,所以“中秋节”实为“仲秋节”演变而来),意思是说整个农历八月都在节里,可想而知其喜庆与热闹。
本篇“春明叙旧”,笔者就来说说,老北京过中秋的那些现如今已经鲜为人知的“讲究”和“节目”。
壹
果子节:
吃个苹果不可少
我国古代最早的中秋节,其实定在农历的“秋分”节气,由于“秋分”这个节气在八月中的日期每年不同,导致这一天不一定有月亮升起,不能赏月仅止于遗憾,祭月而无月则是极扫兴的事情,所以到唐朝初年,改农历八月十五为中秋节,此后一直延续下来。
“八月冷燠适中,正足怡情悦性,夜色天街,其凉如水,一轮皓魄,照彻人寰,十丈软红中,值斯美景,益未可掷负良辰,此中秋一节之所以首胜,而在此数百年首善之区之北平,尤当首与沥著者也。”
《北平岁时志》中的这段文字,足以说明北京人对中秋节的重视和喜爱。明代笔记《酌中志》里说:“自(八月)初一起,即有卖月饼者,加以西瓜、藕。”清代笔记《水曹清暇录》中引《燕台新月令·八月》云:“是月也,彩棚卖饼,人祭兔,鲜果入窖,葡萄落架……”不知读者能不能从这两则笔记中觉察到点儿什么……对!中秋节在旧京,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水果节”!
早在明代的北京,八月就是水果的当红月。《日下旧闻考》记:“是月,都城当诸角头市中设瓜果、香水梨、银丝枣、大小枣、栗、御黄子、频婆、红果子、松子、榛子诸般时果发卖。宣徽院起解西瓜等时蔬北上迎接大驾还宫。”清代《帝京岁时纪胜》中开列的八月节水果名单,更是长长的一串。而进入民国后,每到八月,北京果摊子的摆设,形同果品大展览。老北京时的水果,来源限于远郊区和河北、河南、山东等地的土产,在德胜门外设有南北两个果子市批发和零售,自八月初起在天桥、鼓楼前、东四、花市大街等地,水果摊上呈现出平日罕见的“货满”景象。翁偶虹先生回忆:“碧绿未黄的鸭梨、半青半红的‘虎拉车’、艳如少女面颊的沙果、紫而泛霜的槟子、牙黄扁圆的白梨、紫黄相间的李子,是节日果品的基本队伍。大叶白与成形未熟的青柿子,不登大雅之堂的沙果梨与秋果,个别嗜痂的烂酸梨和杜梨,点缀其间……”这些很多今天已经消失的水果,各成行列地摞摆整齐,下衬青蒿叶子,蒿香与果香齐发,飘散出诱人的节日气息。
到邻近八月十五的那几天,水果摊上更像大促销一般挤得满满当当的,《春明采风志》上说:街市遍设果摊,雅尔梨、沙果梨、白梨、水梨、苹果、鲜枣、葡萄、果藕、西瓜,应有尽有,这其中有三样特别突出,就是《北平岁时志》中说的“梨、藕之属,北平则胜,葡萄之在北平,于八月独盛”,是不能不尝的时鲜,此时倘若上集市逛逛,能听到别有韵味的叫卖声:“今日是几来?十三四来,您不买我这沙果苹果闻香的果来,哎,二百四十的来!”
水果买回家,除了解馋外,还有祭月之用,但能上供台的也有讲究,比如梨因与“离”音同而不能上供台,西瓜要雕成莲花瓣,藕最好是九节的。等到祭月之后食用时,有一样是万万不能少的,那就是苹果,《旧京风俗志》上说:“中秋节为团圆节,此日家人父子,共相庆祝,照例必食苹果,谓之团圆果,故苹果之价,此时最贵。”没想到平安夜要吃苹果的西俗,在我国的中秋节竟是异地同俗,更可见苹果寓意美好,不可不多吃啊!
贰
团圆饼:
烙张糖饼也团圆
团圆之日要吃苹果,还要吃团圆饼。有人也许会说,团圆饼不就是月饼吗?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从大的范畴讲,北京最早的月饼,只有自来白、自来红和团圆饼这三种,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特别南派月饼的面市,团圆饼逐渐被“划分”出去,成为了独立于月饼之外的一种食物。
团圆饼与月饼的区别,主要有二。一是月饼是从市场上买回家的,而团圆饼一定是自己家里做的;二是用料、做法和吃法完全不一样。月饼就不用多说了,而团圆饼一定是蒸出来的。具体做法,我参考了张善培先生的《老北京的记忆》等回忆录,复原如下:将发好的白面加碱揉好后,根据笼屉的大小先擀成四片薄面饼,每片上均抹上些芝麻酱、糖、玫瑰汁或桂花汁,并码上些果脯、核桃仁、花生仁、葡萄干什么的,一层层叠放在一起,再擀一些比较大的面饼,从上向下将其包成大圆形饼,上屉蒸半小时即可。熟后再在饼上打印上福、寿等红字印,更讲究者甚或可以印上月宫蟾兔的图案,并撒上瓜子仁、山楂丁、青红丝即成。从原料上说,也许不大符合现代人的口感,但在旧时,团圆饼是中秋祭月前必须制作好的食品。祭月之后,全家男女老少每人都要分到一块吃才行,取其天上月圆,人间团圆的美意。当然如果实在嫌制作团圆饼麻烦,烙张用红糖和芝麻酱制作的糖饼亦可。
至于月饼,前面讲了,起初北京只有自来红和自来白这两样,后来又出现了翻毛、提浆和酥皮月饼,馅儿有山楂、玫瑰、冰糖、五仁、枣泥、豆沙等种类。自来红烤色较深,清一色的白糖、冰糖、果仁为馅,外皮上画一黑红色的圆圈,而自来白则是用精白面烤制的什锦馅月饼,外皮纯白。这些月饼多在饽饽铺里出售,一入八月,饽饽铺门外的滴水檐下便悬挂起缀有红布条的长方形红水牌,上面写着“京式月饼”、“广式月饼”“苏式月饼”、“滇式月饼”等等,这些月饼制作精美,但绝大多数并不好吃。《同治都门纪略》上有诗为证:“红白翻毛制造精,中秋送礼遍都城,论斤成套皆低货,馅少皮干大半生。”以至于《燕京岁时记》谈及京城月饼时,下了这样的评语:“中秋月饼,以前门致美斋者为京都第一,他处不足食也!”
叁
听戏去:
《天香庆节》到《奔月》
旧时中秋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今日已属稀见,那就是演月令戏。月令戏最初是在宫廷里演出,名字叫“月令承应戏”,由升平署排演,戏目如《丹桂飘香》、《霓裳献舞》等,在宫廷里的“福寿禄”大型戏台上演出——据史料记载,慈禧太后对中秋节非常重视,她从八月十三到八月十五,要在颐和园里过整整五天节,除了跟众后妃们进行祭月典礼外,还要大摆筵席,边吃边赏月,并张灯结彩,放焰火,自然也少不得看戏。
民间能看到的最早的应节戏,乃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王瑶卿创排的《天香庆节》。翁偶虹先生介绍这出戏:“以捣霜仙子与金乌大仙的婚变,象征日月之争。王瑶卿自饰捣霜仙子,起打时,用长柄玉杵。钱金福、李寿山都饰演过阳精大圣金乌仙。”《北平岁时志》记录此戏“属昆曲,本出清宫,后虽拟易皮黄,而《奔月》盛行,此剧即渺。”这里说的《奔月》,乃是1915年梅兰芳创排的古装戏《嫦娥奔月》,梅兰芳自饰嫦娥,李寿山饰后羿,珠联璧合,一演而红。全国各地的旦角演员,接踵而演,风靡一时,嗣后又出现了《唐王游月宫》、《桂影广寒宫》等应节戏……不光戏迷,普通的百姓也喜欢赶在中秋节的时候去戏园子里凑个热闹,添些喜庆的气氛。
清代学者袁景澜在《吴郡岁华纪丽》记录的“走月亮”之习俗,清末在北京亦偶有所见:“中秋夕,妇女盛装出游,携榼胜地,联袂踏歌。比邻同巷,互相往来,有终年不相过问,而此夕款门赏月,陈设月饼、菱芡,延坐烹茶,欢然笑语”。这一晚街衢似水,虽静巷幽坊,亦行踪不绝,直到鸡声报晓,人们依然婆娑忘寐……这种“走月亮”的风俗,暗含“度厄”之意,乃是一种驱走病苦、迎来好运的美好祈愿。吴地走月亮据说要走过三桥才算圆满,京城没有此俗,大概是在胡同串串门、互赠些月饼就算可以了。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中秋佳节不去凑那个热闹,只寻个风景幽美之处安安静静地赏月,也是极美的。清末民初,北京的赏月胜地是西直门外的长河和东便门外的二闸等地,这些地方大多有上好的酒楼茶肆,可以品茗饮酒,吟诗叹词,极尽风雅之事。什刹海、陶然亭和天宁寺等地也可以临窗望月,至夜方归。北京文化学者张国庆先生在《老北京忆往》一书中,曾提及恭王府过八月节的场景:“每逢中秋之夜,他们全家老小在大主山秘云洞上边的邀月台宴罢,都是主仆一起赏月。不仅主人之间诗词唱和,一些识文断字的仆人也参加作‘宝塔诗’与和韵。”这段文字表现出那个时代上流社会普遍具有的极高的文化修养。
现在过中秋节,已经远远没有过去那样“复杂”了,就像月饼里的馅料一般,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和变幻。对于风俗的演变,不必苛求非要“回归传统”,只要八月十五这天晚上,一家人能围坐在桌边吃块月饼、笑意盈盈地吟诵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就是对传统最好的传承。
(原标题:老北京过中秋的“稀罕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