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欣立

1937年7月28日，日军轰炸南苑守军兵营（资料图）。供图TAKEFOTO

南苑机场在中国航空史上有重要的地位。早在1904年，就有来自法国的两架飞机在南苑进行了飞行表演，这是飞机首次在中国起降。1910年，南苑练兵场的一块地被碾压成飞机跑道，定名为“南苑机场”。1911年4月6日，留法飞行家秦国镛驾驶高德隆单座教练机在南苑校阅场进行飞行表演，这是中国人第一次驾驶飞机在自己的国土上飞行。秦国镛次子秦国柱也是空军飞行员，他在1937年8月16日击落日机1架，8月18日奉命袭击日舰时不幸被击落，牺牲时仅26岁。

鲜为人知的是，中国的第一所航空学校也成立于南苑机场。1913年8月，南苑航校成立，南苑机场成为中国航空事业的起源地，成为中国建造最早、使用时间最长的航空基地。

在新旧机场即将交替之际，笔者前往南苑机场探访陆军检阅使署，这个历史悠久的院落代表着南苑机场所经历的诸多重大事件。

古代南苑是围猎之处

南苑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是狩猎的好地方，故而得名南苑。后来“南海子”地名取代“南苑”，以南苑镇为中心的一片区域就成为“南海子”地域中的西北部分。

在辽代，南苑是“捺钵”之地，皇帝带队来郊外狩猎的同时，也同群臣商议国家政务大事和军事部署方案。金代迁都燕京后，皇帝或大臣们经常在此开展游猎活动，一边互动游戏，一边锻炼骑射功夫，他们把南苑称为“春水”或“秋山”场所。元代之时，南苑是皇家猎场，狩猎地域进一步扩大，每年冬春之际，众人驰骋围猎，纵放鹰隼，直击野兔山鸡等小动物，有时也冲入水中捕捉鱼虾，史称“下马飞放泊”。“下马”指离城里不远，骑上马一会儿就到了。“飞放”指飞鹰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为方便围猎，元朝建立了“下马飞放泊”基地，从狩猎、野营、露宿到建立相对固定的居所，并驻军管理。《宸垣识略》讲：“南苑在都城南二十里永定门外，元为飞放泊。明水乐时，增广其地，周垣百二十里……春蒐冬猎，以时讲武。”

到了明代，统治者从南方迁来，更偏爱水泊围猎的地方，将南苑围猎面积扩大了500倍，有学者估算面积可达210平方公里。金元时期的建筑得到修葺，并增加了一些吃、住、玩的设施，进一步扩展为皇家苑囿。明大学士李东阳在《南囿秋风》诗中有“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的诗句，形象地描绘了南苑的景色。

皇太极进攻北京遭到袁崇焕抵抗时，就曾到南海子放马休兵，并且故意将看守南海子的太监放走，让太监进城去诬告袁崇焕私通皇太极谋反。清军入关后，清朝再次建设南苑围猎之地，并且逐步建筑夯土的围墙、行宫、园林、军营以及庙宇等建筑。南苑内包括新行宫、旧行宫、团河行宫和南红门行宫四处，以及庙宇台殿数十座等，其功能还是屯兵重地和资源储备地。并用“南海子”之名取代“南苑”，成为皇家苑囿及演兵场。

清朝末年，国力日渐衰微，南苑作为皇家园林的角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因距京城较近，南苑发展成京师军事重地，随着驻军的增多，带动了当地商业和人文发展，聚集成南苑镇，时为京南第一镇。八国联军入侵后，南苑遭到洗劫、焚烧和洪水冲击，昔日的辉煌面目全非，甚至变成一片荒野。1902年6月23日慈禧太后下旨在团河行宫设立南苑督办垦务局，清政府将南苑大片土地拍卖，垦荒认种，分放四乡，南苑逐渐形成了地主、太监的农园，他们雇佣农户耕种交租，逐渐形成村落，比如大太监李莲英的广德庄、富源庄，北洋军阀段祺瑞的振亚庄等。直到民国时期，这里又成为军阀混战的地方，战火硝烟弥漫的背后，孕育了土地使用的新格局。

1904年，袁世凯做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时，北洋陆军第六镇派驻南海子西北部划出了一片地域，就是今天的南苑镇以南，修筑驻兵营房多个，为清军的驻地，叫“万字地”，设立多个各自独立的营房地，驻扎的清朝旗人军队一为京畿城防守卫；二为皇帝避暑狩猎保驾。“南苑”地名渐从“南海子”的一部分分离出来，至今还有大营门、三营门大街、六营门等地名。而七营房就在现南苑机场范围内，系陆军检阅使署所在地。

国民革命军第29军司令部设于陆军检阅使署内。     摄影：梁欣立

南苑机场是中国航空的起源地

陆军检阅使署仅是南苑机场在历史上的一段缩影。比它更重要的是，中国第一所航空学校成立于南苑机场。

前文说过，第一次驾驶飞机在自己的国土上飞行的中国人是留法飞行家秦国镛。而秦国镛也和南苑机场及中国第一所航空院校结下了不解之缘。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时，南京临时政府就在陆军第三师的交通团里组建了一个飞行营，拥有两架鸽式单翼飞机。1913年，飞行营及所属飞机被调至北京，归入驻南苑的陆军第三师建制内，设立随营飞行教练班及飞机维修厂。此时，在国外研习航空理论的专家相继归国，中国已具备了开办航空事业的条件。时任陆军部首席参事的秦国镛深虑国家无空军不能与列强抗衡，遂说服总统府顾问莫里逊，得其赞助，将自制飞机模型向袁世凯进呈，请求开办航空学校，为建设空军造就人才。同时，总统府顾问、法国驻华公使馆武官白理索也建议成立航校，培养飞行人员。民国政府决定在南苑开办航空学校，向欧洲列强借款30万银元，用其中的27万向法国高德隆飞机公司购买了12架高德隆G-四型双翼教练机，以及维修器材和设备。同时，又拨款6万银元，在南苑的旧营房以南、校阅场以西，建筑航空学校一所，包括用房百余间，停机棚厂和飞机维修厂各一座，并将南苑校阅场正式扩建为飞机场，这是中国第一个机场。

南苑航空学校的首任校长就是秦国镛，在1911年就学会驾驶飞机的厉汝燕、潘世忠则担任飞行教官，蒋丙然、越干臣等任地面学科教官，并聘请了两位法国飞行教官康斯坦丁、欧伯尔及技师二人，潘世忠还兼任飞机维修厂厂长。

南苑航空学校不仅搞教学，其飞机维修厂还尝试进行飞机的研制工作。在厂长潘世忠的主持下，于1914年在综合参考高德隆及法曼飞机技术数据的基础上，自行设计和制造出一架双翼飞机，该机采用推进式螺旋桨方案，动力采用汉阳兵工厂仿制的法国“格莱姆”80马力发动机，机首装有一挺汉阳兵工厂制造的机枪，该机机身标有“1”字标号，被称为“枪车”，这是已知中国最早自制的军用飞机。此外，厉汝燕还设计制造了中国第一架水上飞机。相比发达的工业国家，对于工业基础极端薄弱的中国来说，这个成绩尤为难得。

由于连年军阀混战，导致时局动荡，航校的发展深受影响，正常的教学和训练工作经常被打断。到1925年第四期学员毕业后，航校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无力继续招生。1928年5月，随着北洋政府的消亡，南苑航空学校终被撤销。在办校的15年时间里，累计招生四期，159名学员学成毕业，加上8名未毕业就被提前聘用的学员，共计培养了167名飞行人才，这些学员，成了日后中国航空事业的骨干，其中有的还成为新中国航空事业的先驱。

机场主要用于军事

从南苑机场建成之日起，其主要作用就是军事用途。南苑航校虽然家底薄弱，却也多次派师生参加军事行动。1913年冬，内蒙古地区发生叛乱，航校即派机执行侦察任务，为平叛部队提供军事情报，并飞临叛军上空对其进行心理震慑，这是中国在军事行动中首次使用飞机。其后，航校还参与了追剿白朗的军事行动。潘世忠、秦国镛、历汝燕各驾一架飞机参战，深入河南、陕西、甘肃，执行侦察、轰炸任务。1917年7月1日，张勋拥立逊帝溥仪复辟，5日，秦国镛即致电讨逆军总司令段祺瑞，声言“率飞行人员与讨逆军各部取一致行动”。7月7日，他亲驾飞机在天安门上空散发“打到张勋，反对复辟”的传单，并在紫禁城内投下三枚小炸弹，以示警告，吓破了复辟小朝廷的胆。

1936年日本侵略军入侵华北，频频滋事，气焰嚣张。年底国民革命军第29军决定在“陆军检阅使署”院落成立军事训练团，军长宋哲元为团长，佟麟阁任副团长。招考青年学生和社会青年1500人为学员，教育口号是“誓雪国耻，报国雪恨”，培训军队下级军官补充军队，准备与日军作战。从招收到开课训练，总共才几个月时间，战争就爆发了。

1937年7月28日凌晨，日军在充分准备后，万余名日军在40架飞机、百辆坦克与装甲车的掩护下攻击南苑，驻守南苑的29军全体将士奋勇杀敌，但因力量悬殊，加之叛徒泄密，5000余官兵伤亡，赵登禹和佟麟阁两将军殉国，南苑军事重地失守。

日本侵略军占领南苑后，驱使大批劳工将飞机场扩大成军用机场，完善了航空指挥设施，更名为南苑兵营，用于镇压中国抗日军民。1945年日本投降，国民党接收了南苑机场，经过整修改建成美国和蒋介石部队运输军需物资的空军基地，每天有上百架飞机起降，大批军用物资空运来北京，武装国民党军队打内战。

1948年12月1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占了南苑机场，成为解放军空军在北京的一座军用飞机场。1949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个飞行中队在南苑机场成立，并执行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的飞行任务。1949年10月1日，该中队9架P-51飞机参加了开国大典的阅兵式。有意思的是飞机全是原国民党空军的，飞行人员也全是国民党空军培养和在美国受过训练的。自此之后，在历年的国庆阅兵中，南苑机场一直都是空、地受阅部队的训练基地，担负着保障空、地受阅部队训练的任务，飞机编队从这里起飞，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传统。历史上苏联最高苏维埃访问团、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第一次来华等等一些重要专机都在南苑机场降落。1986年，中国联合航空有限公司成立后，南苑机场改成为了军民两用飞机场，随后民用飞机的起落次数逐渐增加，分担了首都机场航空客货运的压力。

冯玉祥在七营房旧址驻军

南苑机场内有一处百年院落——陆军检阅使署，这处院落与北京传统四合院形制有所不同，院落主要为兵营指挥机关设计，周围设外围墙，围墙内东西北三面连通，中间设有五层院中院。

陆军检阅使署大门朝南，保留着原民国时期的建筑模样，四个青砖砌大门柱分一大二小院门形式，可开关的门采用当时最时髦的西洋风格的铁艺门。中间对开铁艺大门竖方钢条焊拼而成，钢条顶花尖头，中间配铸铁花瓣，门顶圆弧铁架装“陆军检阅使署”字样，两旁对称小铁门。现砖柱挂牌是“北京南苑机场公安分局”和“北京南苑机场公安分局交警大队”。时光更迭，社会变迁，院落建筑破旧，1986年院落被认定为丰台区文物保护单位，并进行了文物保护性的全面修缮，修复后的院落由中国民航北京安全检察站、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公司北京南苑机场运营部、北京市工商局南苑机场检查站、北京南苑机场公安分局和北京南苑机场公安分局交警大队等单位使用。1990年2月23日“南苑兵营司令部旧址”公布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这所院落和冯玉祥有关。该院落在清朝曾是神机营驻地，从西营房往东有六营，今旧营大部无存，现存的这所院落就是七营房。到了清末，此处是北洋陆军常备军第六镇司令部驻地。1922年4月军阀战争爆发，直系军阀把奉系军阀赶回山海关外，6月徐世昌总统辞职，黎元洪就职中华民国总统。10月黎元洪下令任命冯玉祥任陆军检阅使，这一职位是1920年直皖战争时设立的，名义上代表陆军部负责会操及检阅部队、协调各军行动，实际上有职无权，只能检阅自己的部队。第一任陆军检阅使是姜桂题，他在1922年1月去世后，此职便空缺，直至冯玉祥接任。1922年11月3日，冯玉祥率部抵达南苑，在七营房旧址上陆续建造了民国样式的办公房屋、花园、营房、大门、围墙等建筑，即“陆军检阅使署”院落。

虽然陆军检阅使并无实权，但冯玉祥有自己的部队，所以他在这个名义上级别很高的职位上，还是干了几件大事。1924年北京政变，结束了直奉战争，冯玉祥就以陆军检阅使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所有市区商民,其各安宁勿惊。外人生命财产,更当保护安宁。倘有造谣生事,定行拿办重惩。为此到切布告,仰尔商民敬听……”北京政变后，冯玉祥曾上文：“国家设官，贵符名实，检阅之职，等于虚设，请裁检阅使，开去本兼各职……”1925年初，陆军检阅使一职被正式裁撤。

陆军检阅使署大门。摄影：梁欣立

陆军检阅使署分五个院落

现存的陆军检阅使署大门朝南，门外有一座砖砌影壁。影壁通脊合瓦顶，由一主影壁墙两副影壁墙组成，两侧二副影壁墙靠主墙折角向北，意为“避邪聚气”。主影壁上保留着百年前的字迹，影壁朝南是白底黑字“奋斗”，影壁朝北是“进步”二字。副影壁上各画有中国写意画，云雾高山，挺拔青松，寓意祖国大好河山，体现出当年国家被帝国主义侵略，中华民族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国民革命军将士愿为中华民族强盛而奋斗的民族精神。

陆军检阅使署大院吸收了西洋建筑的一些装饰设计。大门两侧各设守卫值房多间，西边三间砖砌瓦房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建筑原貌，方瓦大脊，房檐下东、北、西三面砖砌柱半圆拱券形成宽敞的室外回廊很有特色，是老北京少有的建房形式。一般朝南正房只是正面设抄手游廊，也称前廊或回廊，宽窄有度，木柱支撑，檐下檩坊木彩绘。而这所守卫值房有宽一米多的三面回廊贯通，砖砌拱券影响了房内的采光，减少了房屋内面积，但它的特别之处是守卫值房为方便站岗巡视而设计，在这样的回廊里站岗巡查，避免日晒雨淋，有情况时砖柱亦可用来掩护防守，可谓实用。

陆军检阅使署五个院落的第一层院为“郁香”院，朝南一排十一间高大的办公房带有西方建筑装饰特点，砖砌拱券前廊，砖拱券三层檐并非正圆拱，拱券两端有小平台托起，拱券中顶是仿西方“钻石”石刻装饰，房顶部砖柱护栏式女儿墙装饰，间间连排显得端重大气。正中一间椭圆砖砌拱券大门顶镶砌“师司令部”石刻匾额，表示这里当年是国民革命军第29军的师司令部所在地，东西两边连排各五间房，共计十一间，前有砖砌拱券隔间走廊，房后是红漆木柱彩绘后廊。办公房东西两山墙接隔离院墙，院墙中各设一个月亮门，门额有“郁香”二字石刻。

第二层院落为“紫藤”院，一排起带前廊的大脊卷棚顶房，东西各有南北走向两道隔离院墙，院墙中间设中式“葫芦”形门，门额“紫藤”二字石刻，葫芦门楼顶、墙顶是灰瓦叠砌圆形边饰，院内外草地石花甬道，松树、柏树、杏树等遮荫清凉。第三层为“玉兰”院，无东西厢房，东西各有南北走向两道院墙，院墙中间设中式“六角”形门，门额“玉兰” 二字石刻，六角门楼顶及院墙顶是灰瓦叠砌叶形边饰。正房东西山墙上各有一圆形镂空砖雕用于房顶棚间通风防潮，镂空砖雕的内容“龟蛇缭绕”，波涛海水上神龟和缠绕龟的猛蛇，周围祥云朵朵，它们对视大吼互不相让地争斗着……民间传说中，蛇代表财，龟代表寿，如果睡梦中见到龟蛇缠绕在一起，那将会使你进财添寿。这个龟蛇砖雕制作细腻生动，取吉祥之意，作用于通风护宅。

第四层“月季”比其它院南北长一些，东西各有南北走向隔离院墙，西隔离院墙设两座中式小瓦卷棚顶方形门，门额都是“月季”二字石刻，隔离院墙顶是灰瓦叠砌扁圆形装饰。院内花草树木繁多，近年因多个单位使用大院的需要，在西围墙另开了一大门，并在两个“月季”小门以东加砌一座大砖雕影壁，分别铺设两条小石甬道围绕入院。第五层“一友”院在院墙中间设中式圆形月亮门，门额“一友”二字石刻，门楼顶及墙顶是灰瓦叠砌滚钱纹边饰。正房东西山墙上各有一个圆形镂空砖雕，镂空砖雕的内容是“白虎驮日”，周围祥云伴着白虎，虎回头吼叫，身背太阳。古书《山海经》有“神鸟驮日”的记载，“白虎驮日”什么意思不清楚，看上去给人以神乎其神的魔幻感觉。砖雕雕琢细腻夸张，取魔幻之意，装饰房屋的同时可为室内通风防潮，保护木质的梁柁檩椽不腐朽。

五层院的外围是四方外院，东边有房屋和仿古典园林红柱彩绘游廊，廊旁红花、黄花、粉花等花卉争先开放，院里松柏树木众多，有400多年古槐树干扭曲苍老，但枝繁叶茂，春季桃花盛开，夏季杏树果实累累，秋季黄叶铺地，冬季松柏墨绿依然挺立。

“陆军检阅使署”院落内外花草树木繁多，其中很多树木已有百年以上，夏季白桑树结出白色的桑果，点缀在绿叶之中，供人们品尝的同时也带来无限的遐想。南苑是中国航空事业的肇始之地，在我国航空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利用好南苑机场的独特作用，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原标题：南苑机场的百年沉浮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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