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春晖

冬至前后的颐和园十七孔桥 TAKEFOTO供图

从这个意义来说，冬至的确是个重要的日子。古人会在这一天拜天祭祖，“以冬至日，致天神人鬼”（《周礼》）；人们还会拜贺长辈，“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汉书》）。冬至节也会放假，《汉书·薛宣传》记载，一个叫张扶的官吏，冬至节照常办公，上司薛宣就教育他“吏以令休，所有来久。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要他赶快回家，准备酒食，宴请邻里亲朋。

由此可见，在古代，如果这一天不和家人团聚，有点不符合人情。白居易有一首《邯郸冬至夜思家》这样写：“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大意是说，冬至节本该和家里人在一起，但诗人却出差到了邯郸，孤孤单单，想象家中亲人正在谈论自己这个远行人。

更重要的是，适合合家团聚的冬至，也能激发起人们的无限情思：对深爱之人的怀念。在古代诗人的很多诗词里，人们能读到这种深情。

白居易写过一首《冬至夜怀湘灵》，这和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有关。白居易11岁时，随母来到父亲白季庚任官所在地——徐州符离(今安徽省宿县境内)，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叫湘灵的邻家女孩。姑娘长得漂亮，很会唱歌，俩人青梅竹马，是朝夕不离的玩伴。19岁时，白居易写了一首诗，名为《邻女》，诗里描绘了十五岁的湘灵，如何的美丽以及嗓音如何的悦耳。贞元十六年（800）初，29岁的白居易考上进士，他向母亲请求与湘灵结婚，遭到母亲拒绝。过了四年，白居易做了校书郎，再次苦求母亲，母亲不但不同意，还不让他们不再见面。白居易全家也搬离徐州。《冬至夜怀湘灵》就写于这个时期：“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冬至团圆夜，有情人被棒打作两头飞，长夜漫漫，孤独入眠。这段恋爱悲剧是白居易一生的痛楚，他写了不少送给湘灵的诗歌，甚至也是千古名篇《长恨歌》的原始创作动机，“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诗人白居易借李隆基与杨贵妃之间的爱情悲剧，抒发他自身永久之“恨”。

无独有偶，在七百多年后的朝鲜半岛，有一名真性情的女子，也在冬至之夜写下了对爱情的执着。这位女子就是黄真伊。影视迷们都知道，2006年，韩国影星河智苑主演了一部古装韩剧《黄真伊》，第二年宋慧乔也主演了同名电影，电视剧和电影都讲述了一个名叫黄真伊的奇女子的不平凡一生。黄真伊在历史上确有其人，生活在朝鲜李朝中宗时期的开城（旧称“松都”），她与朴渊瀑布（著名景色）、硕儒徐敬德并称“松都三绝”——瀑布是“绝胜”，徐敬德是“绝伦”，而她是“绝色”。

黄真伊是著名艺伎，风华绝代，多才多艺，部分诗作还入选了韩国中学课本。她的《冬至夜》写得很有情思：“截取冬至夜半强，春风被里屈幡仓，有灯无月郎来夕，曲曲铺舒寸寸长”。把漫长的冬至夜剪下，卷起来放在温香如春风的被子里，情郎来的夜晚，再一寸寸将它摊开。朝鲜文学家柳梦寅评论黄真伊“女中之倜傥任侠人”（《于于野谈》），从这大胆新奇的小诗可以看出，此言不虚。李朝中宗时期，相当于我国明朝正德嘉靖年间，社会思潮亦是程朱理学，但就在对女性管束严苛的时代，出现了睥睨一切的黄真伊。她让面壁三十载、声望极高的知足禅师破戒，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她还勾引过徐敬德，但徐坐怀不乱，黄真伊甚为感佩，便拜其为师，亦成为一段佳话。

当然，在冬至的诗歌里不都是惆怅伤感。王安石的《冬至》，描述了冬至节这天的热闹欢庆：“都城开博路，佳节一阳生。喜见儿童色，欢传市井声。幽闲亦聚集，珍丽各携擎。却忆他年事，关商闭不行。”

这是少有的一抹亮色，为何？北宋重文轻武，国家积贫积弱，为了富国强兵，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进行了有名的“熙宁变法”，世称“王安石变法”。这场变法在新旧党争之中，时断时续，勉强维持了15年，有弊端，也有效果，社会经济得到发展，呈现出繁荣景象。所以，王安石在诗里不无自诩之意。

可惜的是，王安石的变法，当时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宋神宗死后，王安石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力量，变法随即废止，王安石亦抑郁而亡。到了南宋，为了给父兄宋徽宗、宋钦宗开脱“靖康之耻”的历史罪责，宋高宗诏命重修《神宗实录》，把“国事失图”由蔡京上溯至王安石，认为是王安石乱祖宗法度，祸国殃民，才招致了可怕的后果。

否定王安石救不回徽宗钦宗，也改变不了南宋半壁江山常受金兵侵扰的现实。扬州多次遭受破坏。1176年，22岁的姜夔路过扬州，又碰到大雪，扬州破败萧条更甚，姜夔写下了震古烁今的《扬州慢》：“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扬州慢》有一段小序：“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姜夔详细记载了时间、地点和天气，“至日”就是冬至日。

姜夔的这个冬至节，因血腥的战争而显得阴郁。270多年后，一场战争则让冬至节一蹶不振。明正统十四年（1449），明英宗北征瓦剌兵败被俘，此即“土木堡之变”。情急之下，兵部侍郎于谦等大臣联合奏请皇太后立英宗的弟弟郕王为帝，是为代宗，改元景泰，遥尊英宗为太上皇。瓦剌首领也先想捞好处，就挟持英宗回京，但于谦等人拒纳英宗回朝，还打败瓦剌军队。大明前皇帝在自己手上，简直是烫手山芋，差不多一年后，也先只好放了英宗。英宗回宫后，被安置在皇城南宫，实际上是将他软禁起来，名义上，英宗被称做“太上皇”。

明人叶盛在《水东日记》记录了景泰二年（1451年）冬至节的情况：“礼部请朝贺上皇于东上门，诏免贺……”礼部请求朝贺太上皇，这是冬至节的规定动作，但被代宗拒绝了。被软禁七年后，英宗通过政变复辟，英宗重新做皇帝后，冬至节形同虚设，冬至作为节日的影响力逐渐减退。

（原标题：古诗里品冬至时节的百味人生）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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