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令孺同游琅琊山的“xx”们都是谁?此行和徐悲鸿夫妇有关
方令孺在1936年4月写过一篇散文《琅琊山游记》,写成后似乎并未发表,直到1945年12月被收入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她的第一本散文集《信》中,此书被编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系列。巴金在《怀念方令孺大姐》一文中说:“在我编辑的《文学丛刊》第七集中有一本她的散文集《信》,是靳以介绍给我的。方令孺自述,与靳以相识于1938年,是抗战时期在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同事。”
作者:吴伯文
晚年方令孺
以今天的标准看,《琅琊山游记》是一篇典型的非虚构散文。除了同游者均以××替代,其他均有着很仔细的写实。
首先,琅琊山之游,源自一次寒食节中的茶聚。方令孺《琅琊山游记》:
今年寒食节的头一天,××君夫妇约我和好几个朋友吃茶,讲到明天是寒食节,又当这初春花发的时候,应当到什么远一点的地方去跑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醉翁亭,也许因为从前有一个人曾说过:“睡与醉虽有罪而不加刑焉”这句话的缘故,就想去领略古人的醉意吧。
醉翁亭在滁州琅琊山中,自从欧阳修做了一篇《醉翁亭记》,这地方就一直盛传下来。我早就想去游,总打不起兴致。这次朋友们既这样高兴,我也就决定不扫兴。
此处,以文中前后时间定位,茶聚的时间,应是1936年4月3日。茶聚的发起者为××君夫妇,参加者除了××君夫妇和方令孺外,当还有另外至少2位以上的朋友。
次日,琅琊山之行即得以成行,共有5人参加。方令孺写道:“我们有五个人,一道去江边候轮渡,”渡过长江,就是浦口,再坐游览专车,“从浦口到滁州不到两个钟点就到了。”因为从滁州车站到山有三十里地,方令孺自省没有能力走这么远,就坐上了人力车,“也劝同游的女伴坐另一辆,其余三个人就跟着车跑。”由此可见,5人之行是确定的,并且只有2位女士(即方令孺,还有××君夫妇中的妻子),其余三个跟着车跑的当为男士。
那么,除了作者方令孺和××君夫妇,另两人又是谁呢?答案还要从方文中去找:
晚饭后,裳宽(琅琊山僧人——吴注)点两盏大煤油灯,抱一卷纸,研好墨,请××作画。达修老和尚也似乎特别高兴,泡一壶云雾茶,挟一包皮皮旧画来请客人替他鉴赏。又高声嚷着要同我们联句作诗。
等××画完两张画(一张鹰,一张石上松,都是山中实在的景物),再写完一张即景诗时,月光已照满对面的高崖了。
此处,已经点出同行者中有一位××是画家。只是方令孺将同行者均以××、××、××替代,且都是××,人为造成了一定的阅读障碍。
还有一处,也是容易让仔细阅读者容易困惑的:“××和裳宽坐在竹林那边去说法。我同××、××三人坐在悟经堂的石阶上,松树的影子筛在地下。”不是明明5人吗?为什么此处只说到了4人,另一人去哪里了呢?
其实,细读文本,另一人是在文中惟一出现过姓氏的,只是很容易被忽略:“由龙潭再向西走。在路上郑家小弟弟拾得一块石头,拿在手里觉得很重,光泽像煤炭。这是附近凤凰山石,凤凰山原有铜矿,这种石头乃是铜化石。”
至此,与方令孺同游琅琊山的另4人,已经大体确定,即:××君夫妇、画家、郑家小弟弟。从“郑家小弟弟”的称呼,甚至可以推断出另4人中必有姓郑的。
方令孺在1976年故世。此事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破,与方令孺一起琅琊山之游的同行者可能永远被××、××、××所替代了。
1983年,从法国归国定居的盛成在《情深意长——一个老同学、老朋友的回忆》中披露:“1935年秋回国后,我和妻子郑坚举家搬到南京居住。”因为一直耳闻目睹徐悲鸿的家庭纠纷“愈演愈烈”,因此,作为朋友,他们夫妇想舒缓一下老友的心情。所以:“郑坚邀请了丁玲、方令孺、悲鸿和我同去安徽滁州地界的醉翁亭过了三天。”
此文由盛成口述、许天方记录,被收入全国政协文史委所编的《回忆徐悲鸿》一书中。
如此,方令孺的文章和盛成的文章得以互相印证,并基本可以确定方文中画画的××,就是徐悲鸿(1895—1953)。从《琅琊山游记》中还可以找出另一处证明:
三人中间有一个人心里正填满了苦恨,说不久就要走到寥远的南方入山去了。在这寂静的空山明月下,在这天真无滓的祗园中,这个人把他的悲愁用轻轻地像微风拂草,又从草上悠悠地落到涧底下,跟着泉水在石子中间哽咽的声音向我们诉说。月光与这个人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这正是宜于在这深山里月光底下倾听人说心事!我好像听了一段凄凉的夜曲,默默地站起来,跑到藤萝架那边去徘徊。
那夜,跟方令孺和郑坚叙述自己心情的正是徐悲鸿,此后不久,徐即南下桂林了。在那夜单独与僧人裳宽说法的,则是盛成无疑。当时,盛成正在追随佛学大师欧阳竞无(1871—1948)学习汉学和佛学。
醉翁亭
如果5人中有丁玲(1904—1986),一是文章开头坐人力车一节则有问题,另外,当晚与徐悲鸿一起夜谈的,就当为4人。丁玲当时被国民党软禁在南京,方令孺与之结交、交往,给丁玲带去很大的温暖。以至在晚年撰写回忆录《魍魉世界——南京囚居回忆》时,丁玲专门写了《方令孺的友情》一章,以感念方令孺在那段时期对她的关心。在这一章中,丁玲完全没有提到曾与方令孺有过琅琊山之行。
所以,在盛成郑坚夫妇、方令孺和徐悲鸿之外的另一人,只能是方令孺在文中已经明确写出的“郑家小弟弟”。这个小弟弟,随着盛成文章的披露,也随即呼之欲出。他就是郑坚惟一的弟弟郑成武(又名郑红羽,1918—1951)。那一年,他18岁,与方令孺的长女陈庆纹(又名李伯悌,1918—1996)同龄。
2011年台湾曾出版《曾经新月映诗坛——方令孺传》一书,该书作者梦之仪也关注到了这一篇游记,并对同游人物做了考证。即盛成郑坚夫妇、方令孺、徐悲鸿、丁玲,又可能也注意到方文中对“郑家小弟弟”的描述,将“郑家小弟弟”论为盛成夫妇的孩子。这个考证结果是错误的,该书中对琅琊山之游参加人员未作出说明,但应该是依据盛成《情深意长》一说。作者的说法谬误在于,一是将参加人数无故多出了一人,二是指出盛成夫妇是携子前往。该作者不知道的是,盛成的长子盛胜出生于1933年12月,此时才3岁多一点,是既无法跟着人力车跑三十里地,也无法在山野里独自发现石头的。
在盛胜近年披露的一封盛成致郑坚的信件中,亦佐证并坐实此事:“廿五年(1936)春,……你病新愈往平接母、弟南下,你之英勇,我愧弗如,不便谏阻退而看护两孩。二月由榆园迁湖南路你又孕矣,其间我曾赴沪一、二次,同游茅山一次,与悲鸿、九姑同游琅琊山一次。亦可称苦中之乐,其乐陶陶。是年夏决议你与母回平,弟留京,我去沪。” 九姑者,方令孺也。方令孺为方玮德的九姑,当时他们的朋友多以“九姑”称呼方令孺。靳以、巴金等均是如此。但此信仅在网上披露,并未公开出版,所以引证还不算有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还是盛成本人将细节说明。这一次,是他给徐悲鸿研究者王震的一封信,写信时间是1984年3月2日。信中主要补充说明了他与徐悲鸿关系的几个具体情节。其中关于琅琊山之游的部分是:
1936年春,阴历正月底,那时我们家由南京大光路迁往湖南路夏家。丁玲住在城外,行动尚不自由,我们与方令孺常去看她,谈及约悲鸿去醉翁亭与琅琊山,回时送他回家,与碧微和好。此时悲鸿常住中国文艺社或沈宜甲家。结果,丁玲得不到允许,我们四人去滁州,住了三四天,回南京时,即至傅厚岗,见了蒋碧微在画室招待我们。
虽然在人数上未精确将郑红羽列入,但纠正了《情深意长》一文关于丁玲同行的错误,并讲出了原因。所以,可以推断,在琅琊山之行前的茶聚中,是有丁玲参加的。但最后终未成行,是由于她当时仍在当局的监管中,如出行,需向有关人等报备申请。
琅琊山之行的另一个目的,是因为徐悲鸿与蒋碧微分居多时,盛成等人打了如意算盘,即琅琊山归来,一起送徐悲鸿回傅厚岗的家中。所以,一进徐家,郑坚就笑着对蒋碧微说:“我们替你把悲鸿送回来了,你看看一点不差。”但始料不及的是,蒋碧微并未买账,大声回了郑坚一句:“有人陪悲鸿玩呀,也有人陪我玩。”众人听了,顿时无言。
当日从琅琊山下山后,一干人等是在滁州吃完晚饭才回南京的,关于“饱餐一顿”的地点,方令孺写道:“滁州城内中心桥傅同兴酒馆所烧的孟公坝黑尾金鳞的大鲫鱼,其味鲜美无比。还有用酿泉制出的甜米酒,色香俱佳,味亦醇厚。”到了南京后,他们一行一起送徐悲鸿回傅厚岗的家,所以,方令孺在文中说:“到家已夜间十点。”这在时间上也对上了。因为如果在滁州晚餐后,直接渡江回南京,方令孺回到自己的家,是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
蒋碧微后来在回忆录中,是把1936年那一段时间直接定义为“苦难的岁月”的。虽然是徐悲鸿的挚友,但徐、蒋的夫妻反目并未影响到盛成与蒋碧微的交往。盛成在抗战胜利后去台湾大学法学院教书,住在台大宿舍温州街16巷3号,与蒋碧微时有往来,当时,蒋住在温州街96巷10号,相去不远。我去年曾专程去台北温州街实地踏访,在“旧貌换新颜”的3号门口巧遇盛家当年的老邻居,邻居回忆说,当时是经常看见蒋碧微步行到盛家来玩的。
琅琊山之行的5个人,郑坚最先去世。1938年,盛成正代表文协,与郁达夫等在台儿庄前线劳军,只有33岁的郑坚死于兵荒马乱的盛成仪征老家。第二个去世的,是被方令孺亲切唤作“郑家小弟弟”的郑红羽。他在1938年由盛成在汉口介绍给八路军办事处,先去了延安抗大,后至晋察冀边区,再后任解放军第十八兵团文工团团长。1951年,在与乃姊一样的年龄亡故于四川。他的妻、子,乃至第三代都是知名度颇高的演员。徐悲鸿病故于1953年。方令孺在1976年以80岁高龄离世。盛成高寿,97岁在北京溘然去世,时在1996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