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的孩子建一个中国故事库
在大学课堂上讲授儿童文学时,我时常会问学生小时候读过哪些民间童话故事。学生们说出的篇目大多来自西方,主要集中在《格林童话》,不假思索就能报出一连串印象深刻的名字。再叫他们说出几个中国民间故事,他们便开始犹疑停顿,所能列举的作品,也是寥寥无几。每当这时,我就会生出许多感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民间文化,并不缺乏精彩的故事,民间文学家们整理的民间故事资源也可谓丰厚,但为什么中国故事没有在当代孩子的童年留下浓墨重彩的记忆呢?我想,这主要是传播的问题,而缺少适合孩子阅读的文本,应该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作者:钱淑英
《中国故事》
一苇
中信出版社
正因为如此,当我拿到一苇述写的《中国故事》时,内心颇为复杂,既满怀期待,又抱着些许怀疑。因为在世界童话史上,担当搜集和整理各国民间童话重任的,一般都是著名的民间文学家、语言学家或作家,像德国的格林兄弟、英国的安德鲁·朗格、意大利的卡尔维诺等,如此响当当的人物和名字,似乎才配得上这项大工程,值得我们托付和信任。一苇是一名语文教师,也是儿童文学作家,她尽管同时身处文学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但与那些伟大的形象相比,定然难以达到人们的期望。然而读完这81个故事,不得不说,一苇的述写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她不仅怀着为孩子讲故事的明确意识,把中国故事述写得十分生动、鲜活,而且以宗教般的信仰与热忱,在文字中传递着生命的力量与温度,带给人感动和感悟。
一苇对中国故事的热爱,是从生命的血液里流淌出来的。从小,一苇就深深着迷于祖父和母亲为她讲述的古老故事,这些故事,成为她童年无法忘却的重要记忆。长大后的一苇,开始执着于为孩子重述那些曾让她着迷的中国故事,这或许是为了重温童年的美好时光,也是为了追寻成长路上的精神脉络。因此,一苇在故事里注入了自己的生命温度,使它们显得格外真诚、迷人。罗隐的故事、范丹问佛的故事,还有那些带着禅意的故事,无不显示出作者个人的道德偏好和情感色彩。故事里的深意,孩子未必能够明了,但其中蕴含的朴素道理,却可以成为播在孩子心间的一颗颗种子,在未来产生启迪心灵的作用。
一苇的目标,是要为中国的孩子建一个中国故事库。因而,在遴选故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孩子放在心中,非常注重故事的趣味性和想象力,甚至有意让故事带上一点孩子气。一苇将《卖香屁》作为《中国故事》的开篇,显然有其特定的意图,她想要摆脱过去中国故事 “满篇大道理”“又土又呆”的形象,极力彰显孩童的审美喜好。一方面,一苇秉承民间故事家的姿态,用最质朴的方式来讲述故事,“使每一个故事成为它们自己”;另一方面,身为作家,她又通过向孩子们讲述的过程,让故事“以其自身的力量复活”,并且“变得鲜活、生动、迷人”。
重述过程中的文学加工和改写,一苇主要通过细节来实现。如在眼前的动作描摹、绘声绘色的对话以及真切有情的内心想法,都使得原本简洁的民间故事文本变得自由舒展,而从中生长出的那些枝叶花果,对孩子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有时,一苇还会在情节上发挥自己的想象,让整个故事焕发出新的光彩。比如,在《狗耕田》的结尾处,她让淹死阿哥的小渔船变回小黄狗跑回阿弟家里,真可以说是绝妙的创造。虽然很多孩子之前读过《狗耕田》,但一苇的版本,却让他们充满新鲜感,听到最后的结尾,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应该说,《中国故事》中的大部分故事,读者都是熟悉的,故事情节也无太大变化,但一苇却用她独特的语调和节奏,把故事述写得精彩异常。读着《济公勇救飞来峰》《包老黑智审大青石》《卢沟桥的狮子》等耳熟能详的故事,我们仿佛能够置身现场,和故事中的人物一起,感受那份紧张、俏皮和欢悦。
这些地道的中国故事,自然包含着传统价值观念,对于孩子来说,就是一种教育的指向。在述写过程中,一苇总是努力触及故事的核心,捕捉故事的灵魂,使故事丰饶,并与现代价值观念形成共鸣。通过她的讲述,孩子得以触摸到故事的精神内核,对故事人物产生真切的情感认同。如此,故事之于孩子的价值,就不再止于简单的道德结论,而是让他们经由质朴、天真、睿智的民间话语,懂得以敬畏之心对待自然和生命,以平等之心体察和尊重他人。
一苇说:“我所整理编写的中国故事,属于中国,但我所写下的版本,属于我。”她用农夫般的劳作,如范丹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心境,用十年时间整理、述写《中国故事》,将每一个故事,都刻上了自己的生命印记。一苇为中国故事的魅力所臣服,她的述写还将继续。我想,如果她能够对故事进行一定的类型整理,并在述后记中更加清晰地呈示故事的生成发展脉络,或许会使这项工作体现出更强的专业性。当然,作为一个为孩子讲故事的重述者,一苇显然已经达到了她的目标,她的《中国故事》,也因此具有了某种开拓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