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英文系教授陆谷孙去世 现实版《编舟记》老神仙走了
不媚上,不媚洋,不媚世。长求知,长求善,长求真。7月28日,复旦英文系教授陆谷孙去世了,享年76岁。
作者 张玉瑶
陆谷孙
“无愧于我,无愧于人”
陆先生的生平经历并不复杂,很像是一部现实版的《编舟记》。《编舟记》是2013年的一部日本电影,讲了一个编辑花了漫长时间编纂辞典的故事,平淡单调中,有一股令人敬服的力量。陆先生也是如此,他生于1940年,从三十岁上和词典结缘,从筹划,到编写,到补编、重版,一部《英汉大词典》,整整花费了二十余年工夫。逢下卷出版时(1991年),他已年过半百。
在那个电子检索不发达的时代,编纂这样一部词典的难度可想而知。但陆先生自己有一段话,却不能不令人感佩:“苦则苦矣!然而,有志于此道的学人会从单调、繁琐、繁重、艰辛的劳动中发掘乐趣,寻求报偿。乐趣在于遨游英语语词的海洋,报偿在于翱翔英语文化的天地。语词是音像生动的诗画,是引人入胜的故事,是曲折有致的史话,是确凿可信的科学,其中的甘美我们在编纂《英汉大词典》的过程中反复咀嚼,多少领略到了一些。”何为“编舟”的“甘美”?大概和任何孜孜矻矻的工作一样,一是无愧于我,二是无愧于人。
“无愧于我”,是从编写前就开始的。《英汉大词典》是1976年由时任总理周恩来亲自拍板的项目,在特殊的年代里,不仅是一项国家任务,也是政治任务。陆谷孙被调派进组时,编写组一度多达100多人,两年后赶上改革开放,组里调走的调走、出国的出国,一度仅剩17个人。词典眼看要落空,陆谷孙的劲儿却上来了:非编完不可。到了1986年,他接受任命,成为《英汉大词典》主编,当下立下投名状:编完词典之前不出国、不兼课、不另写书。
“不允许自己泄气,不允许自己喘息,始终以超寻常的负荷和节奏工作,把定稿、发稿、校对、通读等环节的繁重任务统统揽在自己身上。”词典编成了,陆先生就退到幕后,谢绝了各种各样的评奖和会议活动。从这点上看,他和许多上一代学人的精神气质有着相似之处:潜心做学术、做编纂工作自来都是寂寞的事业,他们却能甘之如饴。
“无愧于我”的结果,便是“无愧于人”。这部《英汉大词典》,是我国有史以来独立研编(而非编译)的最大的一部英汉词典,收词量斐然,二十多年来帮助无数人学习英语、走向世界,重要性毋庸多论。钱锺书先生为它题写了书名,称赞为“细贴精微,罕可伦偶”,而英美词典专家也称它为“远东最好,也是世界范围内较好的双语词典之一”。 香港学者董桥则喟叹道:“不可一日无此君。”
“陆老师,去做神仙吧”
陆谷孙先生的绰号是“老神仙”。这是上海译文出版社负责《汉语大词典》的编辑张颖给取的,后来又变成了陆先生的微博名。
“陆老神仙”,这个微博名现在还在,简介是“复旦教授陆谷孙”,粉丝有6万。最后一条发于2013年末,貌似是因为微博上人多嘴杂,时有令他不能理解之处。但斯人已逝,回头来读读这些短小的片段,仿佛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就在眼前。
若是单听“编舟”的故事,难免会觉得陆先生形象高大、令人敬畏,但若翻看他的微博,就会发现他的时尚与可爱,是个异常亲切有趣的人,还酷爱卖萌。据熟悉陆先生的人说,其实陆先生兴趣相当广泛,看戏剧,看比赛,世界杯、欧锦赛几乎一场不落。
经常“爱特”“陆老神仙”的人里,有一位叫做“文冤阁大学士”。他是复旦大学英文系教师朱绩崧,同时也是陆先生门下最小的弟子。有一次,陆先生在讲台上讲莎士比亚,朱绩崧在下面连连拍了好多照片,张张姿态各异,肢体语言丰富。发到微博上,老神仙却毫不客气地“傲娇”道:“讲了两个钟头了,好伐?!”还得意地连发三个“奥特曼”表情,问道:“最后一张(的手势)是阴阳指吗?”不得不说,老神仙的表情包和流行语用得出神入化,紧跟潮流。
有时会学淘宝体。有学生考试回来说考得抓耳挠腮,老神仙却幽幽出现并热情转发:“亲,考得满意,记得给好评!”
有时会关注点跑偏。有学生在他过生日时发来祝福“Happy Birthday To You!”老神仙还没来得及表示谢意,先第一时间指出:“To的T要小写,介词。”
而现在,这些曾经令人忍俊不禁的微博下面,好多好多的人赶来留言,希望他一路走好。送别本悲恸,但之于陆先生,好像却能够洒脱起来:“陆老师,去做神仙吧!”
朱绩崧为家师撰了一副挽联,用七十六个字,力求概括陆先生七十六年的人生历程:
研磨欧美,斟酌汉英,不媚上,不媚洋,不媚世,因之身隐道山,作神仙,意气虽颓矣,一笑盈盈堪伏虎。
颃颉严林,箕裘徐葛,长求知,长求善,长求真,由此心游字海,称魁首,文章永炳哉,三征漫漫望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