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京西古幡会发源地千军台村 习俗牵系世代乡愁
如今,随着城市的发展,不少乡村逐渐消失,即便没有消失,也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往日的模样。故乡,在很多人心里,成回不去的地方。而对门头沟的千军台村人来说,他们却一直为自己的故乡感到自豪。
全村男女老少会在元宵节这一天举着迎风招展的幡旗,吹奏起代代相传的古曲牌
千军台村是京西门头沟的崇山峻岭间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山村,村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习俗:每逢正月十五,无论是远嫁的女儿,还是外出打工的青年,或者是迁居他乡的村民,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村中。因为,这里不仅有悠扬的笛声,还有古老的乡间音乐“号佛”,有传承数百年热闹非凡的古幡会。全村男女老少会在元宵节这一天举着迎风招展的幡旗,吹奏起代代相传的古曲牌,打起锣鼓,跳起秧歌,引来四乡八村数千人围观,如同一场乡村的狂欢节。
这便是京西最独特的古老传统文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幡会,它的发源地就是门头沟千军台村。也正是古幡会,牵系着世代的乡愁,呼唤着游子们归来。
古村历史可追溯到战国
距城里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盘上公路上几个急转之后,山坡上一片参差错落的青石屋顶的房舍出现在眼前,这便是千军台村。房屋依山而建,掩映在浓荫中,一不留神就会开车错过,村民指点,只要看到一座古桥便是到了村口。
果然,很快在山间小路上看见一座已被淤泥掩埋了半截的古桥,它名为千军台老桥,石砌单孔,桥面为大青石板铺就,最后一次修葺是在清朝光绪年间,如今桥座桥面苔藓丛生,更觉沧桑。站在桥上远眺,可以看到不远处大寒岭的关城屹立在山口,触目所及,古井、古碑、水槽等遗迹比比皆是。明代《长安可游记》描写千军台有这样的句子:“四山空翠,欲湿衣裾。”几百年过去,如今仍觉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贴切。
我们把车停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沿着著名的京西古道--西山大道拾阶而上,攀爬上百米,累至气喘吁吁,才终于进到村里。村东口立着两个大影壁,写着“东来紫气”、“西园翰墨”,给古村平添了几分文气。
进村不远便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槐树,最出奇的是树中间一个门楼形的大树洞,树下几位老人在下棋乘凉,笑曰:“不知道这树活了几百年了,我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在树下玩过。”1927年,京津画派的领袖周肇祥在《六日山行记》中就曾提到这棵古树:“八里千军台,有古槐树中空,皮骨仅存,枝叶特茂。村外群山嵯峨,涧壑幽邃,烟云冲深。”据说这个树洞大得可以让骆驼穿行,村中古街便是西山大道的主道,由此便可想见当年驼队往来穿梭,驼铃声声不绝于耳的盛况。
千军台是北京历史最悠久的古村之一,据《北京市门头沟区地名志》记载:“福定庄(大台)、桃园、千军台、庄户等村,宋朝以前就已建村。”当年,千军台并不在大宋地界,属“北国”,即辽国,立于辽统和十年(992)的清水双林寺经幢上,就有 “千军台、庄户村”村名 。史料证明,千军台至晚在辽代已经成村,距今已有一千多年。
然而,千军台村民口口相传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战国时代,证据便是距千军台两里地的一处寺庙遗址--王老庙,又称鬼谷庵,此庙供奉战国时名将孙膑、庞涓的师傅王禅老祖(即鬼谷子)。《宛署杂记》等史籍中还有一些关于鬼谷子门徒在西山一带活动的的记载,离千军台不远的戒台寺附近也留下了孙膑洞、庞涓洞等战国遗迹。
鬼谷子在道教中被尊为“古仙”,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道教文化自古以来京西一带流行的情况,而千军台古老的文化遗产--古幡会最早正是源于道教的迎神祭祀活动。
每年元宵节办古幡会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每年千军台古幡会的盛况,但是听到幡会“会头”刘桂利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那种古朴热闹的景象仿佛就出现在面前。
“每年正月十五、十六的幡会活动,幡旗队列中有万紫千红的彩色旗幡,古乐悠悠伴着老人们唱起雄壮的‘号佛’,花会舞蹈穿插在中间,数十个会档,上百名角色,数不清的观众,行进在山间古道,古朴奔放、气势磅礴,弥漫着明清古代遗风,充满了节日的热烈与吉祥,就像是一幅原汁原味的民俗画卷……”
千军台历代幡会的会头都是村中富于组织才能、德高望重之人,上一任会头刘士存先生从18岁到80多岁一直负责组织幡会,而新任的会头刘桂利先生则致力于把古幡会和古老的技艺传承下去。
刘桂利先生告诉我们,千军台的古幡会是将节庆与宗教、民俗、民间艺术相结合,热闹而不失庄重、繁复而不失仪序。“幡会用五彩的神幡,优美的音乐组成盛大的仪仗,把诸路神仙迎请下凡,与虔诚的村名同欢共乐,正是体现天人合一、团结和谐、生生不息的民间传统文化。”
古幡会原名为“天人吉祥圣会”,又称“天仙会”,始于明、兴于清,于每年农历正月十五、十六两天举行,传承至今,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千军台至今还保留着过元宵节盛于春节的习俗,无论是当地的居民还是闻讯前往的游客,都不会错过这一年一次的盛会。
为何古幡会在千军台如此兴盛?村中老人自豪地讲:“谁都知道咱们京西千军台的幡会是皇帝爷‘敕封’的!”为什么皇帝要亲自“敕封”古幡会?刘桂利先生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流传京西多年的传说。
据说,有一年,皇帝令全国的走会班子进京来个大竞赛,那一天,各路豪杰大显威风,使出了混身解数,都想争个会首。什么山西的攀扛子、陕西的扭秧歌、霸洲的武术会……真是五花八门,可皇帝爷脸上就是没有笑容,原来是觉得没有新鲜东西。忽然,一阵咣咣咣的开山大锣猛响起来,银光闪闪的灵官旗呼啦啦地飘来喽!只见灵官旗后边还跟着一片旗!什么“山川地库煤窑元帅”、“青山水草马王元帅”、“东天齐仁圣大帝”……一共八道幡,道道幡都有一丈八尺来高,碗口粗细!再看举幡的豪杰们,把那幡托在手上、顶在肩上,往上一托再伸出脑瓜顶在脑门上,再一歪头让幡落在肩膀上,耍得那个溜索,真是绝了。再加上跑旱船、扭秧歌、打腰鼓,热闹非凡。皇帝爷看得高兴,传下圣旨,敕封古幡会为“天下第一会”。还赏下两个大红木箱子,一只装金锤,一只装金锏,称以后年年走会,若有人冲会,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也打死勿论。
传说虽不可考,但是皇上御赐金锤、金锏倒是留下了实物,不过变成了银锤和铁锏,成为行香走会的“镇会之宝”,一直被村民们珍藏了百年。“据说清末老人李永山、李永强等人都见过。银锤铁锏一直保存到1937年秋天,那年,村民都逃到山里躲避战乱,只剩下一座空村子,战乱过后,先是发现银锤丢失了,后来铁锏也不知了去向。”刘桂利先生惋惜地说,现在幡会中使用的银锤铁锏为复制品。
口口相传荟萃各类民间艺术
刘桂利先生为我们细细讲解了古幡会的各个步骤和项目,让我们深感,这个国家级“非遗”名至实归,因为它荟萃了各种古老的民间传统艺术,靠着村民口口相传,代代继承才保留到今天,实在不容易。
例如每次幡会开场的仪式“号佛”,其古老和震撼不亚于“华阴老腔”。这是一种诵唱赞颂神佛功绩的古歌,声腔玄奥苍凉,腔调粗犷厚重,有些字句有很长的拖腔且起伏变化,独具韵味。“‘号佛会’可能在明代就已经存在,在幡会中也是一会档,一般为14个人,歌者都是男性。由于各种历史原因,‘号佛’一度中断了长达40多年,但是近年来得到了恢复。”刘桂利说起这两年的“号佛”会,吸引了无数的摄影爱好者和民俗研究者赶来一睹盛况,村里老人一开腔,便是喝彩夹杂着相机的咔嚓声,响成一片。
古幡会中最壮观的便是迎风招展的幡旗,“幡杆高8米,幡面5米多高,绣着各路神仙的名号,一面幡几十斤重,得壮小伙才扛得动,因为幡特别高大,遇风很难驾驭,所以顶上要系一条麻绳,称‘牵绳’,由一名老者牵引。”
幡会中也有传统的舞狮。千军台的狮子是两只大狮子,名“太狮老会”。太狮主要表现狮子的威武矫健。千军台的狮子在清末时去板桥走会,因与东板桥村发生矛盾,在厮打中两只狮子头被踩坏,直到1981年幡会恢复时才修复了这对狮子。
幡会中另一个大受欢迎的项目便是秧歌,秧歌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高跷秧歌,另一类是在平地表演的,称为地秧歌。地秧歌由12个人物组成,分别是傻公子、渔翁、渔婆、樵夫、卖药的等等,据老艺人讲,这12个人物每个角色都有固定的名号称谓,特定的服饰和油彩脸谱,手持特定道具,组成一个色彩缤纷、载歌载舞的表演集体。
在幡会中,音乐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刘桂利先生告诉我们,音乐班的乐器主要有管子、笙、竹笛、云锣、钹、铙、锅子、鼓等。“音乐班对演奏者的要求很高,每个人都会使用两种乐器,既会吹谱,也会打谱。音乐班在幡会走会时,主要的曲目是‘柳公宴’和‘过街先’,都是古曲牌。”
幡会中的另一个演奏团体“吉祥班”俗称吵子班,乐队由十五人至二十人组成。主要乐器有唢呐、钹、铙、小镲、单皮鼓、趟儿等。乐器分两套,行走时吹奏行动曲,曲目共十六首,坐下来演奏的叫排子曲,曲目十八首。“这几十首古曲的传承族最为不易,吉祥班的乐谱是祖传的工尺谱,完全是一代代村民口传心授。”
小车会也是幡会的主要会档。小车以木为骨,上有装饰很漂亮的蓬,下有画着车轮的布幔。车架用两根宽布带背在坐车演员身上,外用衣服遮住,前面放两条假腿,似盘腿坐在车上。坐车的是俊小姐,庄户村小车会前面是一老汉推车,千军台村的小车会前面是一个丑婆,插科打诨引人发笑。
每年的古幡会从正月十五下午4点开始,各会档汇集上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山村古道间,苍凉的古调,悠扬的古曲,翻飞的幡旗,沸腾的人声,组成了京西最富民间特色的盛会。
抗战中断如今已恢复
直到今天,千军台还保留着一个较为特殊的民俗--“除夕不回十五必归”。这里的元宵节比春节热闹,外出的村民春节可不回家,但元宵节必须回来,这一特殊风俗与古幡会活动有关。
“无论离家多久,无论地位多高,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最难舍的是故乡情怀,最难忘的是故乡山水,最想吃的是故乡饭菜,最想听的是乡音乡韵。所以不管多忙,我们村的人都会元宵节回来参加幡会。”刘桂利先生充满感情地说。
在千军台人的心中,幡会与幡旗便是家乡的代名词,是心中最珍贵的思念。不在幡会期间,幡旗和所有的家伙式儿都妥善收藏保管起来,不能示人,所以我们很遗憾无法得见,因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
刘桂利先生告诉我们,抗日战争期间,古幡会曾遭遇大劫,鬼子4次烧村,几乎片瓦不留,几代人珍藏的幡旗也被烧毁,幡会也因此中断了。直到上世纪60年代初,村里的几位老人决心恢复古幡会,全村募捐,你家出一尺布票,我家出一点钱,终于重新制作了一套幡旗。“记得的画神像的是一位姓赵的师傅,在德国留学学过美术,画的真是活灵活现,老人们把画制成绣像,缝在幡旗上,这叫做贴绣。”
可是没几年,幡会被当成四旧破除,“幡旗又被烧了,幸好会头带着村里人连夜把贴绣的神像拆下来,包成一包藏了起来,直到上世纪80年代,幡会恢复,这包贴绣的神像才重见天日,被缝在新的幡旗上,一直使用到今天。”
每年正月十五前,外嫁的女儿,外出的年轻人纷纷往回赶,平时不过100多人的小山村变得格外热闹,村口的空地上停满了私家车,不少人宁肯春节加班也要空出元宵的假期。回来后,大家立刻投入到古幡会的准备中。村里有“指挥千军,不如一会”说法,会档的安排,曲目的排练,走会的程序,全都听会头的调遣安排。从小和老人学古曲谱的进了吉祥班,会乐器的便进音乐班,没有才艺有把力气的便去请幡,老人负责端茶送水,每个村人都要尽一己之力……古老的幡会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幡会最初是请神祭祀的仪式,传到现在宗教色彩淡去,大家就像是赶来参加故乡的节日庆典,借着这个机会亲友会面,四乡聚会,在这个祖辈生活过的地方,寻找自己的根,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家乡。”刘桂利先生说。
近年,传统文化受到重视,千军台的幡会越发兴盛,以往只是邻村的村民来看,如今,大批的城里人也赶来了,据说去年元宵节,直达千军台村的929路公交车人多得把车门都挤坏了,里面全都是想一睹古幡会盛况的北京市民。
然而,随着会唱“号佛”、精通古曲的老人越来越少,古幡会的传承也面临越来越大的难题。刘桂利先生告诉我们,现在政府成立了大台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协会,办起了培训班,请老师傅教大家古曲和乐器,还在坡头小学建立了传承基地,孩子们可以学习大鼓。来学的志愿者不少,年轻人也对家乡的这些文化很感兴趣。
如今,不少乡村因人口越来越少逐渐消失,有的也因为动迁完全改变了样貌。对许多人来说,故乡竟成了无处可回的地方。而千军台人,却为自己的故乡深深自豪,古老的幡会牵系着几代人的乡愁与情感,汇成了强大的凝聚力。“只要村子还在,传统还在,人就会回来!”刘桂利先生深有感触地说。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 记者 张鹏 张宏江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