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的最后一行写的是“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法院做了有罪判决”。

不知道小丁最后是被判处了死刑、无期徒刑还是有期徒刑，反正笔者看到这里时，不禁想起了清末学者徐珂编撰的史料笔记《清稗类钞》中一则“仁宗平某妇冤狱”的故事。

一、四千文钱出卖老婆

嘉庆（庙号仁宗）丙子年，直隶地方上有个某甲，开设赌场为生，在当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某乙是个赌徒，经常出入于某甲的赌场，欠了一屁股赌债，因此非常害怕某甲。这一天，两个人在街头撞上了，某甲催问某乙什么时候能把赌债还上，某乙支支吾吾，战战兢兢，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就在这时，有个非常漂亮的少妇坐着小毛驴穿过街道，某甲盯着她一直看，口水流了半尺长，直到少妇的背影消失了，才问某乙：“这是谁家的女子？”某乙又支吾起来，某甲生气了：“欠债什么时候还，你给我不出个准日子，问你这女子是哪里的，你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她又不是你老婆，你怕个屁！”某乙这才哭丧着脸说：“不瞒您说，她还真是我老婆，刚刚从娘家省亲回来。”

某甲一听，登时目瞪口呆：“你……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转念一想，脸上浮现出淫邪的笑容：“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赌债我不要了，我再给你两千文钱，条件是，今晚我到你家里住一宿，如何？”说着便掏出两千文钱的银票塞在某乙的手里。

但凡赌徒，嗜赌如命，其他的什么道德法律、礼义廉耻统统可以不要，输红了眼把亲娘老子押上都毫不犹豫，更别提“贡献”老婆了。某乙一听赌债得免，还能赚两千文钱，欣然接下银票，但随后脸上又露出难色，附在某甲的耳边低声说：“我那老婆性情刚烈，恐怕没那么容易屈服，我先回家去好好劝劝她，商量停当了，再来告诉你。”某甲一听，大笑着同意了。

某乙回到家，恬不知耻地把事情跟老婆一说，老婆勃然大怒，斥骂道：“你还算是个男人么！一天到晚的不务正业，天天在赌场里厮混，跟一帮地痞流氓为伍，今天居然帮着人算计你自己的老婆，收了钱，让别人在我身上一逞淫欲，把我当成什么！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想都别想！还有，你赶紧的跟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不然，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纯爷们儿都是相似的，窝囊废到哪儿都是窝囊废。某乙一看老婆这副凶悍的样子，吓得不敢再说话，跑出家门，找到某甲，据实相告，希望他能缓些日子，某甲瞪起眼睛道：“老子难道是施钱赈贫的人吗？”然后又塞给某乙两千文钱的银票说：“我再加些钱，你赶紧回去把事情给我搞定了，不然就别再回来见我了！”

某乙一看又得了这许多钱，高兴得不行，心想这下又有了赌资，可以去赌场快活一阵子了。他喜孜孜地回了家，跟老婆显摆道：“看见这些银票了么，我在赌场上赢的，天天骂我不务正业，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婆很惊讶，“以乙每博未尝不负，今安得有此”？于是不停地追问他：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某乙起初还能狡辩两句，后来就慢慢地“气沮”，不言声了。老婆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立刻猜到这钱是怎么来的，“则大恐”。

这女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捍卫自己的清白，她把内衣的上上下下都用针线缝纫牢固，把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身上，然后进屋睡觉，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二、一刀下去杀错了人

夜，越来越深，没有月亮，也全无星光。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叩门的声音，一直处于假寐状态的女人被惊醒了，她沉得住气，一动不动。睡在身边的某乙做贼心虚，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去小解，马上回来”，女人只装作睡得深沉，不发一语。某乙溜出屋子，来到院子里，打开大门，见来人正是某甲。某甲一脸淫笑地问他：“怎么样，你老婆同意了没有？”某乙摇摇头道：“她就在床上躺着，睡得很沉，你装作是我，进去，办完事就出来，千万别说话。”

某乙并不知道，就在他和某甲说话时，他的老婆在屋子里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悲愤至极，平素知道丈夫没出息，只会吃喝玩乐，贪财好赌，现在才明白他简直就是引狼入室并自甘王八--——家里的男人垃圾到这个地步，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想到这里，女人躺回床上，将匕首拔出，压在身子下面，佯装睡觉。

这时，某甲跟某乙走到屋子门口，某甲把声音压得极低道：“这黑灯瞎火的，我又没来过你家，万一磕到桌椅什么的，弄出声响，把她惊醒，岂不就搞砸了？”某乙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说：“那好吧，你拉着我的袖子，我牵着你到床边。”

躺在床上装睡的女人没听到这句话，她只听见脚步声进了屋子，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床边，甚至可以听得到来人的呼吸了，女人猛一转身，狠狠一刀刺在了他的心口上，只听见一声惨叫，接着是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跟在后面的身影撞开门冲了出去！

女人点燃油灯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自己那一刀戳的不是某甲，而是“前面引路”的丈夫！她抱起丈夫的尸身，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听到动静的街坊四邻都赶过来了，“见乙死于地，而妇挟利刃，疑为有奸，鸣之官”。

地方官审讯某乙的老婆，这女人将事情如实地讲了一遍，官府马上将某甲拘押了来，某甲却不承认当夜欲行奸污的事实，坚称“确实跟某乙开过玩笑，说想要睡他的老婆，但只是开玩笑而已，我可没去过他家”，然后又上上下下使了银子，“与吏役交结”，反正他一开赌场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结果竟成功脱身。地方官加大了对某乙老婆的严刑逼供，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拷打成了血人，“备受毒楚”，但这女子性情刚烈，坚决不承认勾结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地方官也不管这些，“竟以因奸谋杀定案”，至于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奸夫，竟然像算账一样，“获日另结”，判处某乙老婆死刑。

判决一出，舆论哗然，很多人都替某乙老婆喊冤，却没有什么用，地方官将案件的判决书上递刑部，由刑部呈交皇帝勾决。

三、嘉庆帝长叹“好人难做”

翌日，刑部将该案的相关卷宗与判决书，上呈给嘉庆帝。嘉庆仔细地看了又看，突然抬起头长叹一声：“好人真是难做啊！”

刑部堂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嘉庆说：“甲要奸污，乙要卖奸，甲不欲行奸，则乙不会卖奸，乙要不会卖奸，最后也不会被其妻误杀。乙之死，看似死于其妻之手，其实是某甲始作俑者。这种情况下，不去追究某甲的责任，反倒杀某乙的妻子，这算公平吗？说那女人有奸夫，连奸夫的名字都没搞到，就要处以她极刑，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大清的刑法！还有哪个女人会在乎保全名节的可贵！明明是一个烈妇，却要遭到酷刑和杀头，这样下去还有好人的活路吗？！”

刑部尚书、侍郎等一俱官员，吓得肝胆俱裂，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把头磕得山响，“皆骇汗伏地，不敢仰视者久之。”

嘉庆看着这帮无能的臣子，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来判决此案，会旌表某乙妻子，让天下人学习她烈妇的美德，至于那个死刑判决，该给谁就给谁，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金口一开，哪里有人敢说半个不字，那个作恶多端的某甲很快就被斩首示众了。

此案后来十分有名，主要是因为嘉庆帝那句“好人难做”。在封建社会，冤案比比皆是，很多时候，司法就是在欺善扬恶，某乙的老婆如果不是侥幸碰上嘉庆帝这么一位脑子比较清楚的皇帝，只怕结局不会比窦娥更好。有清一代，嘉庆帝一直以“淳厚”而闻名，比不得康熙、雍正、乾隆这些“英主”，但是翻阅历史笔记，笔者觉得老百姓可能会非常喜欢他，因为他在面对一些案件时，经常能做出像上面这起误杀案一样“热血”的判决。

清代著名史学家赵翼在《檐曝杂记》中曾经记载过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徽州有个叫张良璧的，迷信童女精髓可以养生，就自己制作了迷魂药粉，专门去诱拐四五岁的女童，“用药吹入鼻孔，即昏迷无所知，用银管探其阴，恣吸精髓。”结果导致十三名女童遇害身亡。事情败露后，朝廷派钱楷任安徽巡抚审理此案，一开始，张良璧倚仗着官府无凭无据，只有一个幸存小女孩的指认，所以“挺身长跪，抗论不挠，谓从古无此事，何得以莫须有之事诬陷人”，钱楷最终从“侧翼”打开了案件的突破口，从张良璧的小妾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并让她与张良璧对质，张良璧“始吐实”，被判处斩立决。

事情却并未到此为止，《清通鉴》里对此案的最终判决记载了极富戏剧性的一幕：钱楷将案件的审理经过及判决书上奏给嘉庆皇帝之后，本来以为会得到一番嘉奖，谁知迎来的却是一顿臭骂！原来，嘉庆皇帝看完他的奏章之后，勃然大怒，觉得张良璧“人形兽性，残毙多命”，岂能斩决了事，下令改成凌迟处死！然后以钱楷错拟罪名，刑罚过宽，而交部察议，最后的结果是降二级留任。

从斩决改为凌迟，估计要是现在很多“慈善家”、“人权卫士”看了，肯定会痛斥嘉庆帝的惨无人道，不过对那十几个丧失了小女儿的家庭而言，恐怕会在心里由衷地喊一句“皇上圣明”！在废除了帝制已经百余年的今天，我们当然不会再允许凌迟这一类酷刑的存在，也不会再将司法公正的希望寄托在某个“圣明”的个人身上，因此，不必对观众喜欢看《还珠格格》、《雍正皇帝》大惊小怪，老百姓绝非缅怀帝制，纯粹是因为雾霾天周而复始、挥之不去，想找回一点神清气爽的痛快罢了。

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作者：呼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