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辉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对诸葛亮的这番话应不陌生。在第八十五回“刘先主遗诏托孤儿，诸葛亮安居平五路”中，称魏国曹丕得知刘备去世，分五路攻击蜀国（孙权一路未实际出动），幸诸葛亮早有谋划，魏军遇挫而去。

赵成伟绘《中国画线描·马超》

这显然是一段人造历史。马超病逝于蜀汉章武二年（222年），早于刘备（刘备去世于223年6月10日），马超怎可能在刘备死后“伏四路奇兵”？《三国演义》刻意搅乱时间线，让马超似乎逝于诸葛亮“七擒孟获”后。

在“五虎将”中，马超去世时年龄最小。（以下年龄均为推算，因材料不同，可能增减1至2年）

关羽生于160年，逝于220年，寿至60岁。

张飞可能生于166年，逝于221年，寿约55岁。

赵云逝于229年，生年不详。从史料看，他的同事邓芝曾说：“将军寿已七旬，英雄如昨。”两年后，赵云才去世，因此他至少生在158年，比关羽、刘备的年龄都大。

黄忠生于147年，死于220年，寿至73岁。

马超则生于176年，死于222年，仅46岁。（一称47岁）

马超短寿，与他一生背负“无情无义”的骂名，颇有关系。

清末年画《夜战马超》

▯马腾本是董卓同盟

马超是汉代名将马援的后裔，他的父亲马腾是凉州地方军阀。

汉恒帝时，马腾的父亲马平曾任天水郡兰干县尉，后来丢了官，“留在陇西，与羌错居，家贫无妻，遂娶羌女，生腾”。

马腾身材高大、相貌威武，但性格宽厚。马超以勇著称，曹操的谋士杨阜曾说：“（马）超有（韩）信、（吕）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

马腾本是董卓同盟。据《资治通鉴》：“初，董卓入关，说韩遂、马腾与共图山东，遂、腾率众诣长安。会卓死，李傕等以（韩）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马）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马腾不曾讨伐董卓，也未参与刘备、董承等诛杀曹操的密谋。

后“马腾私自有求于李傕，不获而怒，欲起兵相诛攻”，汉献帝居间斡旋，未成功。双方在兴平元年（194年）开战，韩遂、马腾联军被击败，退回西凉。李傕等人知西凉军实力强劲，便让朝廷下诏，赦马腾、韩遂之罪。不久，又封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降将军。

曹操独揽大权后，令马腾、韩遂各派一子入侍，其实就是当人质，二人也答应了。马腾、韩遂一度结为“异性兄弟，始甚相亲”，后因手下人闹矛盾，双方兵戎相见，韩遂率军杀了马腾的妻子。

马腾走投无路，竟向曹操“求还京畿”，曹操求之不得，马腾只留马超在西凉，率全族前往邺城（主体在今河北省临漳县境内，一部分在今河南安阳市北。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以此为都）。

▯多疑盲动害了全族

建安十六年（211年），曹操派钟繇、夏侯渊率军出河东，经凉州地界，去讨伐割据汉中的张鲁。仓曹属高柔劝谏说：“大兵西出，韩遂、马超疑为袭己，必相扇动。宜先招集三辅（相当今陕西中部地区），三辅苟平，汉中可传檄而定也。”

汉代仓曹是管粮库的主官，仓曹属是副官。后来称丞相为仓曹，仓曹属相当于丞相府高参。

曹操没接纳高柔的意见，果然激反韩遂、马超，二人率军一度攻占长安。潼关一战，曹操差点死在战场，经割须弃袍，侥幸逃脱。曹操曾说：“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

曹操很快抓住马超多疑的缺点，用贾诩之谋，不断向马超暗示，韩遂正私通曹操，致二人内讧，马超败归西凉。马家一族二百余口，包括马超的父亲马腾、弟弟马铁和马休，都被曹操杀掉。

显然，马超的盲动害了全族。汉以孝治天下，士族将孝道视为第一原则。徐庶本是刘备的军师，因母亲被曹操劫持，只好转投曹营。鲁肃本想辅佐郑宝（扬州大姓强豪，才力过人，一方所惮），也因母亲被周瑜迁至吴国，成了孙权的谋臣。陈寿在《三国志》中感慨道：“马超阻戎负勇，以覆其族，惜哉！”

唐宋时，称赞关羽、张飞、黄忠、赵云的诗作颇多，几乎找不到称赞马超的诗。古人不指责屠杀马超家人的曹操，反而指责马超。从元代《三国志平话》起，时间线便被篡改成：曹操杀马腾全家在前，马超率军谋反在后。

这也留下一个巨大的BUG：曹操干吗要杀马腾全家呢？

▯恢复地盘 心态大变

于是，《三国演义》只好让马腾既反董卓又反曹操，成了大忠臣，最终不屈而死，还特意加进后人的一首赞诗：

父子齐芳烈，忠贞著一门。

捐生图国难，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诛奸义状存。

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孙。

前四句一般用来称赞宋代杨家将，不知怎么嫁接到马腾的头上。

马超回西凉后，在羌人帮助下，恢复了原地盘，但心态大变。攻打冀城（今属甘肃甘谷县）时，刺史韦康坚持甚久，见救兵不至，只好投降。马超说：“汝今事急请降，非真心也。”将韦康全家40余口全部斩首。

杨阜是韦康的助手，曾力主不降。众人请求杀掉他，马超却说：“此人守义，不可斩也。”仍重用杨阜。杨阜暗中借兵，与姜叙等绞杀马超。马超在几路大军围剿下，退回冀城，杨阜的手下拒之门外，并将马超的妻子和三个幼儿，及至亲十余口，带到城上，一个个当面斩首，尸体扔到城墙下。马超几乎坠下马来。

马超侥幸攻占了姜叙的老窝历城，“尽洗城中百姓”，姜叙的母亲是杨阜的姑姑，年已82岁。姜叙当初忌惮马超勇猛，不敢起兵，姜母却说，马超“有勇无谋，易与耳”。见姜叙仍犹豫，便发怒说：“韦使君遇难，岂一州之耻？亦汝之负，岂独义山（杨阜字义山）哉？”“人谁不死？死国，忠义之大者。”

被马超虏获后，姜母大骂道：“你是个背叛父亲的逆子，你是杀害君长的叛贼，天地不容，还不早死，还有什么脸见人？”马超大怒，杀了姜母。

▯投奔刘备 诸臣之首

失去西凉，马超只好投奔张鲁。张鲁曾想把女儿嫁给马超，手下人劝道：“有人若此不爱其家，焉能爱人？”马超舍全家，或与当时西凉文化相关，名将姜维也是西凉人，母亲被魏国掳走，他却投了蜀国。

后张鲁手下将领杨白等因嫉妒，想暗害马超，建安十九年（214年），马超转投刘备。在《三国演义》中，加入张飞大战马超、诸葛亮用计收服等情节，是为遮蔽马超屡换主家、不够忠诚之短。在《三国志》、《资治通鉴》中，均记马超是“密书请降”。

听说马超来投，刘备高兴地说：“我得益州矣。”此前刘璋坚守成都3年，“城中有精兵三万人，谷支一年，吏民咸欲拒战”，一见马超旗号，“城中震怖，璋即稽首”。据《三国志》载：“（马）超到，令引军屯城北，超至未一旬而成都溃。”

马超本有并吞天下之志。赤壁之战时，周瑜曾提议联合马超。独霸西凉时，马超曾写信给刘璋，想和他结盟，刘璋的手下认为：“若引而近之，则犹养虎，将自遗患矣。”刘璋遂拒绝联马。

刘备给了马超极高待遇。在“五虎将”中，马超是骠骑将军、斄（此处读如台）乡侯。关羽只是前将军、汉寿亭侯，张飞是车骑将军、西乡侯，黄忠是后将军、关内侯，赵云是征南将军、永昌亭侯。

按汉朝官序，大将军最高，后面依次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属第二层，至于征南将军，只是杂号将军。

百官劝刘备自立为王时，马超排在第一，高于诸葛亮，为诸臣之首。

▯人至中年颇悔恨

刘备将马超“供于神位”，实际上却不给实权。

《三国志》引了一条史料：刘备厚待马超，马超也常呼刘备的字，在古代，字只能平辈相呼，不能呼尊长，关羽大怒，请杀之。刘备说：“人穷来归我，卿等怒，以呼我字故而杀之，何以示于天下也？”张飞说：“那就让马超学学什么是礼貌。”

第二天刘备开会，请马超参加，马超刚坐下，却见关羽、张飞不坐，而是持刀侍立，大惊失色，从此不敢再呼刘备的字。回来后，马超叹道：“我今乃知其所以败。为呼人主字，几为关羽、张飞所杀。”

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认为这段记载是编造的，但陈寿记入，至少说明时人公认马超地位在关、张之下。评五虎将时，关羽不服气，诸葛亮写信劝说道：“亮度之：孟起（马超）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张飞）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关羽）之绝伦超群也。”为安抚关羽，诸葛亮竟将马超比作强盗。

马超的部队多是羌人，历史上与益州土著冲突较多。马超曾督临沮，据学者张嵩考证，临沮有两处，一在荆州临沮，另一可能是沮县，今属陕西省勉县辖界。都不在益州界。

对于全族被杀，中年以后的马超颇有悔恨。建安二十年（215年）元旦，马超小妾的弟弟董种来祝贺，马超说：“阖门百口，一旦同命，今二人相贺邪？”并当场吐血。从史料看，马超患病以此为始。

▯胃病改变了马超性格

很多人因“吐血”二字，判断马超患了肺病，马超7年后去世，符合肺结核发展的一般情况，但肺病是“咳血”，不是吐血。

引发吐血，最常见的疾病是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急性胃炎、食管炎、白血病等。马超军务繁忙、奔波操劳，可能患有胃病。即使在今天，胃病也是军人的常见病，据2005年一次小型调查，发现军人的胃病发生率为68.4%，其中炎症占78.6%，溃疡占22.8%。

败给曹操后，马超背上“无情无义”的恶名，致张鲁、刘备都不太信任他。胃病又称“压力病”，患者应保持心理健康，因胃受植物性神经支配，精神压力过大，会使植物性神经系统失去平衡，并过量分泌胃酸。

胃病反过来也会改变人的性格，在病痛折磨下，人会变得胆小、多疑、自私。

马超与彭羕交好，彭羕本是蜀国无名小卒，刘备占据益州后，在庞统、法正推荐下，担任治中从事，是州刺史的高级佐官之一。诸葛亮见彭羕“形色嚣然，自矜得遇”，私下“屡密言先主”。刘备果然疏远彭羕，让他去当江阳太守。

彭羕愤然，马超为表同情，请他喝酒，彭羕说：“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意思是我管内部，你管外部，足以统一天下。马超默然不答，第二天便将彭羕的言论写成文字上奏，彭羕因此下狱，去世时年仅37岁。

马超卖友求安，既符合他一贯的行事准则，也是病情加重的表征。只是从此没了朋友，更不利于养病。彭羕去世仅2年，马超也病逝了。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