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藏着一生?六个关于吃饭的京城故事,演绎出不同的都市人生
“把一顿午饭吃出了一生的味道”,这是小说集里小刘形容老洪的一句话,也未尝不是这本集子的一次破题自释。《人生最焦虑的就是吃些什么》是作家刘汀的全新小说集,书中收入了六篇小说,每一篇都紧扣书名主题。在这些关于“吃什么”的故事中,有当代北京人的快乐和疲惫,有他们的希望、失望甚至是绝望,也有潜在的救赎,它们紧紧地依附于这座都市的生活经验,折射出时代和社会的反光。
(《人生最焦虑的就是吃些什么》 刘汀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作者:刘启民
各篇小说之间,情节相互牵扯、交叉,共同构成了一幅当代生活图景。六个关于吃饭的京城故事,演绎出的,就是六种不同的都市人生啊。在这些不同的吃饭故事里,饭食往往是因是表,是人生转契的征象,是绵密日常为人埋伏下的命运的草灰蛇线;而只有到了故事的结尾处,由吃食早已预演出的人的命数才缓缓浮出水面,当然也才沉淀出饭食背后的无常世事和芜杂隐晦的人心。
食物到底跟都市里的生命有怎样的联系呢?这些故事倒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记忆中校门口煎饼跟灌饼的味道,让小李子魂牵梦绕,辞去银行职务创业摆摊,也让在都市世界里冲决的他,在朴拙的风月女孩水仙做的煎饼里,找到久违的家的温馨(《早饭吃什么》)。街边小吃摊上人们吃得亦香亦酣,刺激着规矩行事的老洪越出生活的常轨,在那之前,无论是食堂里的中餐还是家中妻子准备的晚饭,都已经让他食之无味、不过是为了果腹(《中饭吃什么》)。无名的“他”,大概是人物群里最悲惨的那一个,这位从乡下怀揣美梦的青年,在北京城里颠沛求存,青年时代就患下糖尿病的经历却早早为他写下判词——一生无“甜”,如同小时候吃过的那些山里的杂味“甜”草,“他们那儿的自然界似乎没有纯粹的甜,所有的甜里面,要么掺杂着苦,要么掺杂着涩,要么掺杂着酸”(《夜宴》)。食物甚至还投射着浅表日常内里的凶险与诡谲,在最后一个故事里,终日奔赴在不同酒局上的张建奎,最终赴身于一场悬案漩涡,这背后的动机,不过是他自己尚未察觉的、对柴米油盐的逃逸——从柴米油盐到酒,也就是从家庭琐碎到动魄惊心(《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看来,食饮在生活巨网里倒是个大的线结,那些温煦、寄望、美梦,以及憋闷、疼痛甚至寂灭,悲恸,都被缠织进这一线结里,“吃什么”、“怎么吃”、“跟谁吃”的问题,便勾结着人们处世的节奏、式样,心力投注的密度跟方向,心性禀赋的质地,也将一颗心的躲避与倾愿统统和盘托出。或许可以说,食饮就是人,就是人心,就是人之命。
细读起来,集子里前三篇小说中,不同人的性情命数与食物品类之间的呼应,倒是很有意思。小李子、老洪和小刘这三位常年一起约午饭的同事,命运彻底地分别,从他们的吃食中就已显出端倪。跟小李子关联最深的是煎饼,他被对一口煎饼的美味的执着彻底改变了人生,舌头的敏锐与味觉的精准,暗示着他内里对外部生活世界充盈的欲望。后来小李子瘫睡在医院里,水仙姑娘一点点将煎饼撕碎、伴进鸡蛋汤喂给他,他才隐约意识到,煎饼对于他,大概不止意味着齿间的一股鲜香激起的口欲,更是滚烫绵软的食物对胃部,对身体的轻柔抚慰。相比起来,老洪没有具体关联着的食物,只是经历了一次味觉的觉醒。很多年,老洪把自己口舌所能遭遇的食物全权交由食堂和妻子随意支配,偶尔去面馆改善伙食,也是咕隆咕隆一通吞咽,“吃完就忘了啥味了”。直到有一天,老洪在路边摊的人流中惊奇地感叹,“你看那些人吃得那叫香啊”,至此抛弃了从前循规蹈矩的人生,谁也没想到,从前那个忠厚得有些憨劲儿的老洪,卷走了老总的钱成功移民新西兰。
小李子和老洪都算是生活中的异数,小刘则像是个大多数分子,谈不上“欲望”与“觉醒”,只是如你我般笨头笨脑地张罗生计,被汹涌的生活推搡着前进。他是三位饭友里对食物最为迟钝的,就如他对生活危机的毫无体察。夫妻之间长久堆积起了矛盾与不信任,以致只需生活轻轻一推,婚姻大厦便彻底坍塌。他因一个诡异的绯闻落得净身出户,在故事结尾处,小刘打开自家的冰箱,腐烂的食物与污浊的汁液,伴着密密麻麻的蟑螂洒落一地,为他失败的家庭生活写下了注脚。三人中,或许老洪算是最幸运的那个——尽管他不是拥有最多财富的那个,被食物激发出了对生活质感的渴慕与过真正自己人生的热望,他不再像小李子或是小刘,随着心性左冲右撞或是人云亦云地过日子,他知道自己要的,就是遥远的南半球一座花园洋房旁,高高支起的葡萄架和自种的菜地。这份自醒自觉,亦是自决,算得上是智慧——从食物而来的智慧。
当初的小刘其实不太理解老洪的这份自决自醒,觉得他“坐拥幸福而心怀不满”,他愤愤地提出自己的人生见解 ——“人生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吃的问题”。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其实说得不错,因为吃食里就有着人处世的心境,往大了说,吃食里就有着“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的人生哲学之答案。作者刘汀以“吃”为题构思小说集,确见机锋,因为关心吃食,就是一边关切平凡之人生活里的情与欲、冷与暖,一边替小人物们对这个大时代提出他们的哲学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