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鸡蛋哪儿去了? 赫鲁晓夫访华时也提出同样的问题
快递员把网购的鲜鸡蛋送进家门,我有点儿惊讶,生活如此方便!继而想起一首藏族民歌:“弯弯路,密密林,茅草棚棚笆笆门,胡豆开花蝶成群,竹子开花熊进门,苞谷馍馍送客人。”
赵大年
资料图 摄:徐芳
这是“世界自然遗产九寨沟”刚被“发现”时我们用四川话翻译的当地民歌。歌词需要略加解释:“胡豆”是蚕豆;“苞谷”是玉米,也是这条大山沟里九个藏族村寨原住民的主食;“竹子开花”指的是箭竹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然后就老死了,它是大熊猫的主食。等待新笋出土的熊猫饿了,走进村寨觅食,藏民把它当成客人,喂它苞谷馍馍,熊猫吃完就大摇大摆地回归山林了。
藏胞真实地描绘了“人间仙境九寨沟”的生态原貌,把胡豆、苞谷、箭竹、大熊猫都请进生活之歌,我就不能谱写一首“鸡蛋之歌”吗?然而除了“牛顿煮鸡蛋”的笑话,人们普遍食用的鸡蛋好像很难进入诗歌的大雅之堂,而且莫名其妙还拥有了许多谤名:笨蛋,混蛋,坏蛋。这不公平。
改革开放后,我的早饭经常是一碗粥和一个煮鸡蛋。此事微不足道,然而“积沙成塔”,也能成为“万蛋饕餮”。我的前半生--八年抗战的小难民,又当兵十年,还有“文革”十年,那时很少吃到鸡蛋。读过一篇文章《素食的中国》,大概是外国记者写的,其中说道:“农民只有过年才杀猪宰羊,平时吃块豆腐就是肉。中国人发明了豆腐,是摄取蛋白质的重要途径。”这话不假,当年北京的副食店就卖多种豆制品:南豆腐、豆腐干、豆腐丝、千张、素鸡,都很便宜,但要收粮票;另有霉豆腐、酱豆腐、臭豆腐,给钱就卖。小吃店里还有豆浆、豆腐脑、豆汁,极受欢迎。
我们是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无论“马牛羊鸡犬豕”还是“粮棉油肉蛋奶”,鸡蛋都不可或缺。那些年的鸡蛋哪儿去了呢?一言难尽。赫鲁晓夫访华时也提出同样的问题:“你们人民公社的老母鸡哪儿去了?”他是来要债的--朝鲜战争时期中国志愿军买了苏制武器,战后就用猪肉、鸡蛋还债,“那是金坦克”!三年“经济困难时期”食品匮乏,不少人得了浮肿病,北京市规定处级干部每人每月补助一斤白糖、一斤黄豆;局级干部一斤肉、一斤鸡蛋,被大家戏称为“糖豆干部”、“肉蛋干部”。我是农机研究所的秘书,知道领导干部并不敢吃这些营养品,而是让给了老人、孩子或病人。1960年北京昌平中越公社建成的一座机械化的大型鸡场和一座万头猪场,都因为缺乏精饲料而处于半停产状态。社员家庭养鸡同样受到限制,我见过小学生双手捧着一个鸡蛋到供销社换铅笔和作业本,或者半斤盐。鸡蛋就是社员的零花钱。只有姑爷上门时,丈母娘才给他做一顿好饭--烙饼摊鸡蛋。
我下放平谷农村插队劳动期间,每月休息四天,骑车进城回家,途中经常遇上“铁腿运输队”--四五个壮汉每人一辆红旗牌加重自行车,货架子上跨两只铁丝大筐,用树叶垫底,一筐装一百斤鸡蛋,从大华山镇的供销社送到北京城。跑一趟(九十公里)收入“脚费”二十元,如无破损,外加奖金两元。我跟他们马路交友,饭馆攀谈--中途总要在顺义的张镇或杨镇吃顿午饭,一进饭店,铁腿们就大声叫喊“不吃发面!”那不禁饿,只吃烙饼卷猪头肉。原来他们三天一个来回--到北京交货后不住店,连夜往回赶。春夏秋(产蛋)旺季,一个月能跑十趟,收入二百多元,真是“给个县长也不换”!我十分钦佩铁腿们的高超车技,不紧不慢,不颠不碰,不用车铃,全靠吆喝:“来啦!碰不得的大鸡蛋呀!”
农村供销社收购鸡蛋一斤五毛钱,城里菜店的零售价是六毛钱。好年景,北京市民凭购货本一户供应一斤鸡蛋。我家这十二个鸡蛋是孩子的最佳营养品,我和妻子绝对不吃。1982年出现了转机,一些农村大嫂挎着篮子串胡同用鸡蛋换粮票--市民吃商品粮,每月领粮票买粮食,副食品多了,粮票略有富余;农民吃自己种的粮食,没有粮票,出门办事很不方便--十斤北京市的粮票或者五斤全国通用粮票换一斤鸡蛋。吃了不花钱的鸡蛋心中有愧,就把农村大嫂请到屋里喝杯茶,聊上几句--她们的话犹如春风扑面,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采购员、推销员怀揣烙饼出家门,今年改成自带粮票满天飞了!”
(原标题:鸡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