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男医生手记,面对可能清宫的孕妇和愤怒家属,他脱下白大褂
说实话,我对紧张焦虑的患者丈夫一向没有恶感,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出于对妻子的关怀与担心,才会如此有失风度。
作者: 关菁
来了个可疑宫内宫外同时妊娠的患者,子宫内隐约见到一个胎囊,子宫外还有一个同样性质的东西。除了B超结果,病人还带来一个血HCG化验单。这是关于孩子生长发育情况的一个检验指标,一般正常的妊娠在这个时期应该至少大于10000单位,而她的只有4500单位。这意味着三个可能:一是胚胎发育确实不好,比如宫外孕;二是虽然种在了宫内,但已停止发育;最后一种可能,是宫内胚胎太小,还未释放足够多的HCG。
所以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待下一个HCG数值;等待下一个B超的结果。
因为血HCG只在周一至周五上午做,所以周五下午住院的病人,最快速度下一个结果也得下周一才能得到。这期间如果病人出现大出血或休克,就只能立刻开腹手术切除患病的输卵管。
面对这样的等待,这对夫妇的焦急与沮丧,不用说我也十二万分地理解。
好在一个周末相安无事。
周一,早晨查房,我就指示助手尽快约好彩超,追踪血HCG结果。病人也挺配合。
可不到9点,就听见一个巨大的男声在我们办公室炸开:“别人的B超都做了,怎么就我们的还不给单子呢?什么效率!”是那位患者的丈夫。
说实话,我对紧张焦虑的患者丈夫一向没有恶感,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出于对妻子的关怀与担心,才会如此有失风度。
管床的小研究生委屈地说:“单子我早已经开好了。但是因为要做的是妇科彩超,得先去记账,然后由运输大队来接病人去门诊照彩超。”
我以为这样解释,那病人的丈夫一定能够明白,虽然现在耽误一个小时,但因为已经记好账,到门诊就不用排长队了。可这位丈夫不认可,嘴里冒出一连串不干不净难听的话。
我说:“其实我很理解您的心情,因为我也很着急……”
聊过几句之后,这位显然只是脾气急但还讲理的男人道着歉回去了。不一会儿,B超结果来了,果然是宫内妊娠的情形明显了,宫外的状态模糊了。但仍不敢排除宫外妊娠的可能。要等的就是那个HCG的结果了。
按常规,那个结果应该是明天下午在网上看到报告,同时会有打印好的书面报告从放免分析室发回病房。但是那个性急的男人显然等不及第二天才拿到这个结果。
我告诉他,其实我们常常在当天中午电话询问结果;我说我一定会让病人的主管医电话询问然后决定是否做清宫手术。
我把清宫的医生定好,把B超医生请来病房,只等结果一出来就给她手术。然后我去上我的专家门诊。
下午五点钟我回来,管床医生却告诉我没有手术,因为她的血HCG>10000单位。这是一个与我的预测完全不同的结果,因为根据我的推测,那个发育在宫内的胚胎也早就停止了发育。
但我很为这个结果而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子宫内的那个孩子发育正常,如果宫外的包块还在渐渐缩小,胚胎自然萎缩,那么这个孩子他们就得到了。
据说,这个结果是病人的丈夫因为等不及,亲自跑到放免室去逼问出来的。
手术不需要做了。一个皆大欢喜的未来似乎在向我们招手。
变故就在这时出现了。
转天上午,管床的大夫突然告诉我,那丈夫拿回来的那结果错了,实际数值是3850单位。
这样的疏漏,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因为这种疏忽从没有发生过。我赶紧电话过去询问,放免室的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昨天那个人大喊大叫要我们马上出结果,本来我们是不给病人口头报告的,可是他说不给就弄死我们。因为确切稀释后的结果还没出来,我们就只能报告一个大约数值,我一害怕就把>1000.00看成>10000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我在心里哀叹着,在我这儿道歉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怎么过那炮仗捻子的一关呢?
果然,那丈夫一听就火了:“……我要是在工作中出这么大的错儿,我就别干了……”
我请他坐下,沏了茶,客观地把我们的过失向他诚恳道歉。我说:“虽然这一切都不是我的直接责任,但我还是真诚向您道歉……万幸病情没有因此而耽误。马上安排清宫,我亲自做这个手术。您看您能满意吗?”
这个男人先是有点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恶狠狠地说:“我弄死你们的心都有!”
我心里也陡地升起一团怒火——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慢慢站起身,脱下白大衣。然后慢慢走近这个几乎窜出火焰的男人:“要不,你真的弄死我得了,我也确实不太想这么委屈地活着了。”
男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旁边的病人显然吓着了,眼泪滴滴嗒嗒流了出来。见我的病人这副样子,我心立马软了下来,我转身穿上白大衣,笑着对那男人说:“你弄死我,咱俩就都出名了,我落个名垂千古,你来个遗臭万年。原因呢,很简单,就是一个实验员在你的逼迫下,战战兢兢,多看了一个零。”
男人也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他垂下了头:“我们5年前怀过一个孩子,因为当时刚买了房,怕养不起;谁想到养得起了,孩子又不来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怀上这孩子的,您说我能不着急吗?”最后,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亲自给她爱人做手术。
那还用说吗!我用最快的速度找来B超的小冯,又用最轻的动作“请”出了那个早已停止发育的胚胎。那朵变了形的绒毛稀稀疏疏,瞧着就不是好东西。我给病人和那火爆脾气一起看了手术取出的不正常胚胎,又给他们看了正常的标本。两个人都非常认真地说:“真是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