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论中美外交工作 胡适与宋子文大相径庭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一声枪响,中日两国爆发全面战争。抗战前四年(1937—1941),中国的处境极为艰难。淞沪会战惨败,中央政府被日军赶出了原有的根据地。战火绵延、地方割据,国家统一名存实亡。
曾子芊
“这样一个落后的经济,居然能够支撑中国的抗战到珍珠港事变之日”,齐锡生在其上一本论著《剑拔弩张的盟友:太平洋战争期间的中美军事合作关系》中不禁叹道。
9月底,在社科文献出版社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刚刚出版新书《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美国在中国抗战初期外交视野中的转变(1937-1941)》的齐锡生先生和他的妻子苏薇女士。刚好出生于1937年的齐锡生已年过八十,但他精神矍铄,非常健谈,虽自称“外行”,但提起任何一个相关的历史话题都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他一讲起来就没完,饭也可以不吃。”苏薇在一旁悄悄提醒我们注意采访时间。
客观地说,齐锡生确实是“外行”,他主修的是国际关系和政治学,但却始终心系历史——“我对近代国家民族的辛酸、灾难总是关心的。一关心,就和历史分不开了。”这名“外行”出手不凡,1976年完成的第一本《中国的军阀政治 (1916-1928)》就是一部开启门径、颇具创见的著作。在他构思第一本书的同时期,适逢美国出版了几本有关中美外交关系的重量级著作,读了之后,他感到“真的如同茅塞顿开”,但也逐渐发现这些书隐藏了许多问题,比方说,它们都是站在西方的立场写作的,有的史料用得不对,有的史料甚至没有用。中国的声音在哪里?这令他失望,“40年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觉得过去写中美关系的论著需要大量补充和修正”。于是,他又一头扎入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拿出了《剑拔弩张的盟友》和《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前者侧重中美在抗战后四年的军事同盟,后者侧重中美在抗战前四年的外交发展。
可能我们熟知的是,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才刚刚发生几个小时,罗斯福就亲自通知了中国政府,并极力邀约中国成为盟友。要知道,四年前卢沟桥战事爆发之时,美国政府明明认为“事不关己”,对远在亚洲的中国战事并不关心。四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中美同盟何以缔交?从卢沟桥事变到珍珠港事件,长达53个月的中美关系竟很少引起学界的关注,形成了学术上的空白。
《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央》聚焦的即是这块空白,比如说,美国的重要性如何在中国政府的外交视野中逐步凸显;为实现中美同盟,具体的历史人物(蒋介石、胡适、陈光甫、宋子文等)又分别做出了哪些行动。最后,当我们合上一卷惊心动魄的中国近代史,会发现貌似无足轻重的外交政策竟成了历史棋盘上的关键落子,起到了改变局势、力挽狂澜的作用。
被问及国力强盛的美国为何到了抗战初期才进入中国外交的视野,齐锡生表示,之前最支持中国抗战的其实一直是德国,但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再指望欧洲国家支援已很困难。至于美国,自1860年代的内战后,它一直致力于自身的平稳建设。一战后,美国国内“和平主义”盛行,它不愿掺和欧洲的乱局,更遑论去帮助一个在地缘、种族上都更为疏远的中国了。
在美国不爱搭理中国的情况下,学者胡适“临危受命”,成为了新一任驻美大使。那么,外交大使胡适是否合格了呢?齐锡生毫不客气地指出,胡适虽是大部分人心中的正面人物(也是他本人敬佩的人物),但他在处理外交工作上并不能做到完全称职。
作为一名学者,胡适相当勤奋地阅读、剪报,将其写成文采斐然的报告寄回国内或是放入对美国公众的演讲稿中。总计起来,胡适做了几百场演讲,一定程度上扭转了美国的民间舆论。但他花大量时间精力撰写的报告学究气味太重,不像是政治情报,倒像是学术论文,中国政府也并没有因胡适的工作获得实质的经济和军事援助。
书中还列举了一个小事件。1938年初,国内要求胡适尽快向美国提出任何形式的协助,但胡适却不愿意通过正式渠道向美国政府提出要求,而是给国务院远东事务部的负责人亨贝克写了一封迂回的私函,吞吞吐吐地表达了意愿后又立刻接了一句“此信只是供您参考,因此您无需作复”。
齐锡生写到,到了1939年初,连胡适自己都认识到了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并非随民意而转移,而是掌握在国家领袖们的手上。中国的对美策略很快发生了改变,最显著的举动就是派宋子文赴美,集中精力攻克政府高层,一改1940年之前的对美外交作风。
与胡适不同,宋子文着眼于“小”处,有雄心、务实,他认为中国真正的出路是有耐力、勤奋和持之以恒的精神,“在美国官员身上去做大量的工作才行”,一下子搅乱了胡适和美国官员文雅平静的关系,令胡适不满。宋子文对胡适也颇有微词,向蒋介石告状说胡适“终日忙于文学研究”、“到任迄今,尚未与陆长、海长晤面”。
宋子文的外交作风逞勇好斗,与联邦官员打交道一旦受阻,会“毫不迟疑地跑到罗斯福那里告御状”,也惯于“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里榨取最大的政治利益”。尽管胡适有时对宋子文夸张的“戏剧化表演”感到有失体面,齐锡生也表示对宋子文个人并无好感,但他承认如果站在中国的立场上看,后者的工作效率实是高得多了,推动了日后中国对美外交实质上的扩展。
增加贷款数目、扩大武器购买范围,请求美国政治贷款、武器援助,建立国际军事合作,鼓动美国向日本施行禁运、冻结资产……在近代史上,中国政府终于“第一次制定了一个有系统有谋略的外交政策”并且成绩斐然。而此时,由于美日关系的恶化,日本不得不实施“南进”政策,最终和西方国家走上了正面冲突的路途,这却在中国的意料之外。
阅读至书的结尾,或许读者会与作者发出同样的感叹:“(外交政策的选择)真是既可兴邦,又可丧邦,能不慎重戒惧乎?”观照中美两国当下的外交关系,本书的出版又具备了新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