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鸿:老舍夫人亲题的“京城叫卖大王” 一张嘴就让人“穿越”
今年是“京城叫卖大王”臧鸿先生去世6周年。这些年来,我时常想起他那和蔼可亲,满面笑容的样子,更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那吆喝的老北京叫卖声。
作者:刘连良
2000年京城“叫卖大王”臧鸿在北京绿屋百货现场表演叫卖绝活。
上世纪70年代我岳父家住原崇文区东花市下四条,臧鸿家住中二条相距不远。在解放前二位还有过工作交集,我岳父在北小市口经营批发食用油的生意,当时还是“小力巴”的臧鸿经常来趸香油、好就和着臭豆腐沿街零卖,俩人平素常有来往。
我有个小舅子有手好木工活手艺,街坊邻居都知道。有一天,臧老爷子找上门来对我岳母说:“大嫂子,听说您家二小子的木匠手艺不赖,我想求他帮助打两件家具,您瞧成不成。”我岳母非常爽快就答应了。我也正是这个时候认识了臧老。
每次我从宣武的家去岳父家时,必走东便门。后来,我常在东便门明城墙遗址处看到臧鸿的身影:一个身着中式服装的老人在晨风中倘佯,面对着残垣断壁,亮开嗓子吆喝出老北京五行八作的叫卖声:“香菜——黄瓜——辣青椒哎,蒜来好韭菜。”“哎,没有虫儿的海棠哎——山里红,一大捧唉……”,那声音震撼屋瓦,余音绕梁。
后来,我和臧鸿先生熟悉了。他也和我讲述了自己的往事。臧鸿先生1932年出生在崇文门外花市中二条的一个棚匠之家。自幼家境贫寒的他,卖过报,卖过菜,也拉过洋车。1940年,日寇侵占下的北平,老百姓民不聊生。9岁的臧鸿,为了混口杂合面粥喝,同邻家孩子一道去报馆赊来20份报纸串着胡同卖。然而,几天过去了,却总不开张。这情景让孩子傻了眼。他们向行家请教后方明白,不会吆喝是做不成买卖的。心慈面善的老卖报人告诉他:“你得拉长音儿大声地吆喝,要让行人知道,让院子里的人出来才行啊。”打这以后,两个稚嫩的童音响彻在花市大街:“卖报,卖报,华北日报,新闻报,先生您买张报瞧瞧吧。”在卖出一张张报纸的同时,臧鸿也接触到了老北京的吆喝。
臧鸿是精细人,明白卖报纸受天气变化的影响很大,不能一棵树吊死,得想别的辙。当年在哈德门后河沿有个玻璃工厂,掌柜的老给伙计窝头吃,廉价的臭豆腐是这些工人下饭的看家菜。他便做起了卖臭豆腐的小本生意。他趸来臭豆腐,挎上小篮子串胡同,学着大人的样子吆喝:“哎,臭豆腐饶香油嗨,酱豆腐粘窝头哇。”吆喝声中唤来了顾客,一缸子臭豆腐晌午刚过就卖光了。生活的艰辛、成长的经历让臧鸿明白了叫卖的作用。年龄稍长,成了半大小子的臧鸿又推上排子车,奔先农坛的果子市去趸鲜货。那些年中,他循着“花市——天桥——东晓市——崇文门”的路线走了一遭又一遭,沿途铺面和杂货摊上传出的形形色色的叫卖音,这些声音像悦耳的音乐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1949年后,臧鸿进了街道组织的文艺宣传队,自己还拜师学艺,又说相声又演双簧,是市总工会曲艺队的骨干。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又激活了臧鸿的创作欲望。1981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伤逝》,剧情中有在庙会上各种做小买卖的叫卖声。剧组一时找不到会这么多种吆喝的人,有人推荐了臧鸿。导演水华让他当面来一段卖酸梅汤的吆喝。臧鸿肩搭手巾,手举冰盏,亮开了嗓门:“哎,玉泉山的水———东直门的冰;哎,您喝进嘴里凉嗖嗖,是给的又多,汤儿好喝啊。”
一时满座皆惊。臧鸿也是来了兴致,给大家讲起了老北京的叫卖。他说,在老北京四九城,各种做买卖的吆喝声是不一样的。比如冬天随处可见的卖糖葫芦小贩,在南城一带,因住家的院子浅,所以就不用拉长音儿的吆喝,吆喝起来就俩字:“葫芦儿,葫芦儿”;在大阵仗的场面上,吆喝起来就得四个字“刚蘸得啊,刚蘸得的”;走到东西城,深宅大院居多,太太小姐住在最里层,正做女红呢或者聊天,一听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就会打发丫环出去买。在这种地方得这么吆喝,“蜜来——葫芦儿——冰糖儿多——哎——葫芦。”
水华听了大喜,就决定臧鸿的这些叫卖声录下了。后来,总共录了150多段,制成《老北京叫卖声》的录音带。录音带出版后非常受欢迎。臧鸿的叫卖声还在《城南旧事》、《四世同堂》、《骆驼祥子》和《天桥梦》等100多部影视剧之中出现,成为了一个雅俗共赏的老北京民俗文化品牌。
熟悉臧鸿的都知道,他还有一个“叫卖大王”的雅号。这个称号还有一段佳话。1993年夏,南来顺饭庄举办小吃展览会。老舍夫人胡絜青偕儿子舒乙以及话剧表演艺术家林连昆等人应邀前往,臧鸿也在其中。品尝过赏心悦目的各式小吃后,饭店经理请胡絜青老人给提提意见。胡老说:“这些小吃的样儿和味儿都挺地道的。只可惜再也听不到过去胡同里的叫卖声喽。”一旁的林连昆接过了话茬:“您别着急,待会儿让臧鸿喊两口,给您找补了。”
臧鸿来到包间后,絜青老人就问:“臧鸿先生,我求(请教)您一样,过去咱老北京秋天卖柿子的怎么吆喝?”臧鸿从容答道:“那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卖高庄柿子,另一种是卖大盖柿。我先来这高庄的‘来——高庄的柿子咧,涩了还管换的咧。’”声音未落,众人掌声骤起。
臧鸿接着又说:“请您老拢耳音,这回是大盖柿的,‘南瓜大的——不涩的咧,涩了还管换的咧——’”絜青老人听完后,激动地握住臧鸿的手说:“听您这么一吆喝,让人回忆起年轻时代。合上眼睛听,就跟我20来岁住在胡同里时是一模一样。臧先生,真不愧是叫卖大王啊!”言毕,命人取来笔墨,铺好宣纸后欣然提笔,书写下“京城叫卖大王”六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