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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广渠门外 运载民用水的水车从此出入

2018-01-25 17:39 北京晚报 TF003

北京是一座贵族精神和贫民意识并存的城市,广渠门本是北京城另一个水门,运载民用水的水车,就从此通过。相对专走“御水”的西直门,平添了一份低调、亲民的色彩。

作者:奚耀华(出版人)


(奚耀华绘图)

不知不觉在广渠门外已居住了十年。时序迁流,岁月不惊。

只是有晚霞的黄昏,我会在十八层居室的窗口,向西眺望,看落日在高楼的缝隙间慢慢滑落,这时我便常常用想象将高楼抹去,平地幻化出一座城楼,那落日便挂在了城檐的一角,引出许多古都旧事。

最早知道广渠门,是在中学读过的长篇小说《李自成》中。记得第一卷开篇,清军大兵迫近,朝阳门外战事吃紧。晚间,崇祯皇帝在文华殿昏暗的烛光下,心神不定地等待城外的战况通报,盼望兵部尚书卢象升进京勤王,帷帐深处静态、沉闷的气氛,反衬出外部局势的险峻和人物内心的焦虑,给人以山雨欲来的预感。卢象升星夜赶回,在左顺门向皇上叩辞出征,颇有悲壮决绝之气魄。此时接报,清军已大部向广渠门、东便门一代集结移动,行动诡秘……

广渠门就这样第一次进入了我地理记忆的坐标。

据考,当年广渠城门的位置并不在今天的立交桥处,而是向南推迤约百余米,估算一下,大致为我家窗口正对的方向,是北京外城七座城门中一座东侧城门,与西侧的广安门遥相呼应。

广渠门始建于明朝的嘉靖三十二年。回溯北京城的历史,其地理位置曾有过数次微小的漂移,辽南京城和金中都偏于西南,元大都则偏北,如此,广渠门地区在当时都在城廓的东南郊外,明清时期虽修外城将其纳入,但也属城东南的偏僻之地,,故有“沙窝”之俗称。而广渠门名称的由来有两种解释:一是根据“广”的释义,推测“广渠”的意思应是宽阔的大渠,寓意着“通畅顺达”;二是“广”和“渠”都是大的意思,两词会意,标志着广渠门是当时北京城规模较大的一座。

北京的城门内九外七,外七的建制低于内九。广渠门高15.7米,宽19.5米,廊面阔五间,单檐歇山顶,箭楼正面及两侧各辟箭窗二层。这种规模在外七中也不及永定门和广安门,而单檐山顶比之双檐在形制上又低了一等,可见第二种说法并不准确,还是“通畅顺达”的吉祥寓意较为贴切。

广渠门虽然不算高大,但由于其位于外城一片相对荒凉的开阔地,所以看上去比实际的规模雄伟些,犹如从平地巍然耸立,睥睨着毗邻的城墙。如今广渠门城楼早已不复存在——1930年日伪时期将箭楼拆除,1953年为使道路畅通,又拆除了城楼和瓮城。然而广渠门经历的历史烟云,却依旧在岁月的长河中波涛翻滚,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它曾经的罹难和沉浮。于是,我们再回到文章的前面,回到有关清军围城的历史话题。

清军向广渠门一带移动,现在看来是一个危险的征兆——时间上推至崇祯二年,在宁远、宁锦战役失利的皇太极率十万清军绕道古北口迂回北京,次年一月兵临城下,大明朝危在旦夕。督师袁崇焕闻讯急率9000关宁铁骑星夜兼程回京救驾,于广渠门外与清军展开了一场兵力悬殊的血战。战场拉锯范围有十余里之广,从清晨一直打到傍晚,袁崇焕身先士卒,多处负伤。在明军的顽强抗击下,清军终于不支,败退15里。袁崇焕率军一直追杀到运河边上,清军劲旅阿巴泰、阿济格、思格尔三部被击溃。皇太极被迫移师南海子,以获喘息。此时他醒悟到,袁崇焕是其入主中原的最大障碍,于是策划朝内阉党设反间计加以陷害。昏庸的崇祯皇帝果然中计,于崇祯三年将袁崇焕凌迟处死,“争噉其肉,皮骨已尽”,铸成中国历史上的千古奇冤。

然而,时间下迄至光绪二十四年,地点依然是广渠门外。此时八国联军已占领了天津、通州,之后直逼北京,在朝阳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便移兵至守备薄弱的广渠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时清军已从进攻者转换为防守者,而大清朝已是国力衰败、风雨飘摇。由于兵力不足,朝廷只能把年岁已高的旗兵编入守城队伍,这些人平日养尊处优,大敌当前已是力不从心,有的还有吸毒嗜好,守城时除带火枪外,另配烟枪,这样的军队与当年威风八面的八旗铁骑已不可同日而语,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很快城池告破,慈禧携光绪帝仓皇西逃,揭开了庚子之变的帷幕。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的巧合,270年间在广渠门的两次战事,见证了大清朝由盛而衰的全过程。一座城门一道河,原本是中国人防卫意识中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既庇护着统治者,也庇护着他的子民。然而,当一个王朝气数已尽时,任何坚固的城池,都无法挽救其灭亡的命运,就如沉凝欲堕的夕阳,终将落入地平面下,唱响一个朝代终结的挽歌。大明朝如此,大清朝亦如此。广渠门作为见证者也许是一种偶然,但在历史的必然进程中,偶然也可成为必然的契机和推手,因而互为一种无法割舍的宿命关系。而经历了战火兵燹之后的广渠门已是弹痕累累,百孔千疮,难掩衰败颓势。所谓“通畅顺达”也成为其命运多舛的另一种讽刺。

今天的广渠门外大街,因北京城的剧烈膨胀,已收缩为城市的中心地带,时尚与繁华已将古战场的痕迹完全覆盖,当年的金戈铁马、战火硝烟已湮灭在两旁林立的钢筋水泥中,只留下“马圈”、“沙窝”等与周围景观极不相称的地名,注解着曾经乡土的广渠门外。行走间,或有那一脚踩到岁月的神经,一种隔世的画面便会逆向而来,令你情不自禁而又百感交集,但那已是风土民生的别样光景了。

其实,没有战事的广渠门外还是平静、祥和的。老北京是一座贵族精神和贫民意识交融并存的城市,而广渠门无疑是属于贫民化的。它本是北京城的另一个水门,运载民用水的水车,就从这里出入,相对专走“御水”的西直门,平添了一份低调、亲民的色彩。据《顺天府志》记载,当年广渠门外由于水源丰沛,池塘、运河两边芦苇蔽岸,垂柳梳风,景色居然颇为旖旎,现有地名“垂杨柳”就是最好的佐证。直到上个世纪中叶,这里还有成片成片的麦田,虽无长亭古道,但斜阳衰草间也是一派郊野风光。现在的广渠门外大街,还有以“马圈”命名的车站,它得名于早年间的儒王坟,每到清明时节,睿亲王府的人来此扫墓踏青,这里便是存放车轿、拴系骡马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喜欢带着光阴的东西,它就像一部久翻不厌的线装书,纸落云烟,散发着沉香悠远的味道。从仅存不多的老照片看,广渠城门宽大开阔,略呈尖拱状,东出城关,是一条砖砌的护城河,上卧一座古老石桥,承接着来往的行客。瑞典学者奥斯伍尔德在其所著《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中,对广渠门外的邂逅有着这样一段描述:“有一天我去参观这座偏僻的城门时,碰巧遇到一支婚礼行列经城门而过,一长列参加婚礼的人,跟随在五彩缤纷的花轿后面,用抬杆和长扁担载着各种礼品。队伍一过城门,就无法保持平稳的步伐,不得不时常跳过路面上的坑石,并放慢速度,以适应这段坑坑洼洼的土路。”其祥和的民风和糟糕的路况可见一斑。

在民间的记忆中,广渠门的瓮城也很有特点。一般说来瓮城作为战备要地,里面不能有店面和居民,而广渠门的瓮城两侧却各有四、五家店铺,形成一条小型商道,有药铺、山货店、小吃店等,每到打烊,城门关闭,这个地方很是幽静。或有炊烟于城垣袅袅升起,那不是楼台的烽火,而是一片安居乐业的闲云,温润着北京边城的冷寂之夜。而广渠门外的关厢地带,曾是一个粮食集市,东南乡的农民把粮食拿到这里交易,逢集的日子人来车往,甚为热闹。所谓“关厢”,是指城门外小商小贩和无业游民聚集居住的土街,环境杂乱,虽上不得台面,却有着鲜活的乡土和草根气息,成为老北京区域民俗的一种另类景观。据说广渠门外的马圈,就是北京的最后一个关厢。

随着岁月的流逝,故都的旧貌已然渐行渐远。如今广渠门外的护城河还在,一如既往围绕京城孤独地流淌着,作为它天设地造的原配——城门,却如秋水伊人掩面而去,隐到了时间的后面。想来当年北京的哪一座城门,没有自己生动的故事和悠远的传说?然而今天除正阳门、德胜门和永定门(复建)在勉强支撑着古城的表情、顾影自怜外,其他的城门已沉在历史的烟霭中,沦为明日黄花,我们还有多少本钱,去对北京的历史进行温暖、深切的回望?诗人北岛曾著书《城门开》,站在时光之外,那城门便是抽象的,只开在他心灵回归的路上,“写作正是唤醒记忆的过程——在记忆的迷宫,一条通道引导另一条通道,一扇门开向另一扇门。”(北岛语)这是一个多么惬意的穿越状态。而现存的北京城门是不开的,它已从实用功能转化为文化遗产,只能从一旁观望、欣赏,这就失去了要过城门的期待和穿过城门的快感。当年,奥斯伍尔德站在古城墙上,面对美丽的北京城,有过这样的感慨:“掩映在万绿丛中、黄色屋顶闪闪发光的故宫和庙宇;覆盖蓝色和绿色琉璃瓦的华美宅邸;带有前廊的朱红色房屋;半掩于百年古树下的灰色矮小平房;横跨有绮丽牌楼的商业繁庶的大街……城内种种景象,无不尽收眼底。唯有洋式或半洋式的新建筑,才敢高耸于这些古墙之上,像一个傲慢的不速之客,破坏了整幅画面的和谐,而这些建筑的数量正在迅速增加着。北京的雄奇壮丽和图画般的美究竟还能维持多少年?”
这种情景北京一直或缓或急地演绎着,算算不过百年而已……

(原标题:广渠门外)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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