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舞》罗伟章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选择一条河流作为叙事对象，并且以小说的框架来展现出宏大的脉络，人物的性格与故事的走向都要与河流发生紧密的关系，并非易事。罗伟章在小说《大河之舞》中，描写的是一群巴人的故事，这群巴人世代居住在三条河流交汇而成的半岛之上，时光让他们忘记了自己巴人的身份，但他们的种种所为，却又似乎在向世人宣告，他们依旧传承着巴人的血脉，正如经过半岛的河流，不舍昼夜，又从不断绝。

巴人是历史上十分英勇善战的民族，在跟随周武王伐纣的时候而跳起的“巴渝舞”是为战斗而生的，因此巴人的血液中似乎永远流淌着战斗的基因。在小说中，半岛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虽居住在川东北的宣汉县，但行事又似乎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有别于周边的其他人，因此才被当地人单独称为“半岛人”。他们的这种身份认同并不以自己居住地的改变而改变，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他们会在广场上一起跳“摆手舞”。这种舞蹈只有他们自己自娱自乐，不允许别人跳，也不跳给别人看。小说中的罗疤子和罗建放就是如此，二人在产生了矛盾之后，寻求关系缓和与大众认同的方式也是一方是否亲自邀请另一方来跳“摆手舞”。

罗秀是罗疤子的女儿，经常疯疯癫癫地朝河边走去，她认为她家后面的那条河是“她的河”。但这个女子非常不幸，在遭遇了强暴之后怀孕，她却拒绝说出凶手是谁。她后来因为生产而丧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给她年幼的女儿取名为“巴盐”，这个名字将古时候巴人首领廪君和盐神的爱恨情仇一下子概括了起来。罗秀的疯癫和孩子名字的神秘又让读者似乎能窥探到一点巴人的神秘气息，但这隐秘只是昙花一现，在孩子出生就“夭折”的传闻推动中，又峰回路转地去了别的地方。

半岛上的回龙中学是外来的，学校中的师生不是半岛人，除了校长罗传明。罗传明、罗疤子以及罗建放，在不同的行事表象之下，其实都在追求一个东西，他们要“像个半岛人”。怎么样才算是像个半岛人，那必须是能为了自己坚持的东西动武，流血丧命都在所不惜。罗疤子在长久的压抑之后终于选择了退缩，他在罗建放的面前承认自己怂，相当于自愿放弃了半岛人的身份，这让他一度活在身份认同的阴影中。罗传明因为当了校长，成为了半岛人中“有文化的人”，这时常遭到半岛人的冷眼，认为他的身上，已经不再留有半岛人的血。这种对身份的认同感非常顽固地暗自传递，在罗建放的儿子东娃和罗疤子的儿子罗杰之间的争斗，源动力依旧是都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半岛人。

但是这一切，其实都与河有关。正如书名《大河之舞》所想要表达的一样，河流是形成半岛的原因，在半岛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河流的结果。这三条河分别是前河、中河、后河。后河其实叫后照河，后照是伏羲的第四代孙，也是巴人的祖先；中河其实叫中原河，是为了纪念巴人的根脉伏羲氏。对身份的认同都是源自于河流，在几处关键的情节推动中，河流也是充当了重要的作用，比如罗秀死后埋在河流边，而那个大家都以为夭折的“巴盐”也是被她的外婆用船顺河而下、被别人收养而长大等等。到后来她的外婆张云梅，一个嫁入半岛的外人顺着河流去打听“巴盐”的下落，也就充满了寓意。然而半岛人苦苦守候的身份认同，终究还是找不回来了，尽管那个叫“巴盐”的婴儿并非一无所踪，她已经成为了走街串巷的“李船生”。更加神奇的是，在小说中，李船生并非长在半岛，但天生就会只有半岛人才会的“摆手舞”，这是《大河之舞》中最深切的撕裂。

最像半岛人的罗建放以及他的儿子东娃，一个是强奸罗秀的罪人，一个是弑父的凶手。罗建放和东娃都死于非命，这与其说是命运的安排，不如说是河流的“舞蹈”。在河流“舞蹈”之下的，还有罗杰、罗秀等一大批人的命运。后来罗杰被他的父亲罗疤子以廪君的魂相附，因为罗杰的背痛与廪君背部受箭镞的伤口有某种神秘的联系，罗杰也在大难之后由于同学的关系，成为开发和发展半岛产业的直接操盘手，恰好契合了让巴人走向复兴的命运。最不像半岛人的半岛人，却成为了走到最后的人，但他们的血脉中是否有巴人的气质，却很难回答。正如小说中的研究巴人消失学的邓教授说的那样，巴人早就消失了，在战国晚期，巴人深深地厌倦了战争。

《大河之舞》中的语言也是充满了思索的空间，许许多多的意象充斥其中，犹如附着在巴人身份象征上的特殊符号。如张云梅埋葬“巴盐”时，作者写道“她埋下的，是孩子的哭声”，“那孩子一直在她心里活着，那被埋葬的哭声，也一直在她耳边萦绕”，这些诗意化的语言总是在处处向读者传递出寓意，传递出关于巴人身份的种种。

这一曲《大河之舞》，跨越了千年，从廪君传到半岛人，从传说照进现实。但是巴人依旧还是散场，河流却继续舞蹈。

（原标题：巴人顺着河流而逝）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范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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