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之门（黑白油画）

老北京四合院的一座门，就是这八百年古都的纪念塔。因为我们的童年总是把它仰望，所以在我们的印象中它总是高大。它饱经风雨，历经沧桑，满面皱纹，一身尘埃；它外表绚丽的光泽不在，而内里厚重的质地犹存；它不卑不亢、不声不响地矗立在那里，如同这里的原住居民不温不火、不忮不求。如今，似这样的院门已经不多；然而，似这般的记忆却永远鲜活。

感谢画家田迎人，感谢她的这幅黑白油画《沧桑之门》，再一次叩响了每一位老北京人的心扉，再一次打动了我们早已经习惯不时关闭的心窗。我们不愿意过多的忆旧，不想回望那逝去的韶年，不堪在自己胡同深处驻足，甚至不忍再望一望曾经住过的老院子，如果老院子依旧安然无恙的话。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推倒重来，惟有这些胡同建筑与胡同生活不可以推平再起。

田画家必定是带着感情来画这座老旧的四合院的院门，否则，就是她有能力将她自己的感情灌注于描摹的对象。即便是一座真实树立在那里的院门，一座可以用我们的双手抚摸到的院门，也没有能像这幅画中的院门一样，仿佛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力推搡着我，也吸纳着我，促使我这样久久地、痴呆呆地端详，不期而遇似地凝神注目，欲罢不能般地屏息瞻仰，久别重逢者想要搭讪，神情恍惚者情绪高亢……

一个画家就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张画布在加上一些黑白颜料，就能够创造奇迹，它使观画者一时灵魂出窍，或魂不附体，只将自己的身心与灵魂全部附着在画面上。正是这位叫做“田迎人”的画家，具有让她的画作魅力夺人的本领，她本该起名叫做“田夺人”才对。她让我们的生命无端地和一座画布上的虚拟的院门——“沧桑之门”，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粘合在一道，似乎再也不能分开，实为不想分开。我们爱这座破旧的院门，正像我们爱自己的出处。

再让我们来仔细欣赏、玩味这座院门——“沧桑之门”吧。你在胡同中常见类似的院门，又不一定见过这样的院门。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田画家看过许多不同类型、不同样式的胡同院门以后，把她的综合印象中的院门画了出来。话句话说，她画的不是用照相机拍摄下来的院门，而是用她自己心灵的“镜头”录制的院门。譬如，我们非要按照古代传统建筑术语，来给这座“沧桑之门”归类，说它是屋宇式大门或墙垣式大门，说它是王府大门、广亮大门、金柱大门、蛮子门或如意门……照这样对号入座的一一核对，那将是非常乏味的，也太过呆板。

我们的确看到画面中，院门上方只有两颗门簪（大门上槛凸出的构件，方形、菱形、六角形等），按照规制来说，这座门应该是如意门。但是，我们又发现，画面中的院门上有雀替（又称角替、插木、托木，梁与柱交接处的构件），而按社会等级而分的级别不高的如意门，一般来说没有雀替，只有官宦人家住宅之广亮大门等才安装雀替。对于古典建筑专家来说，问题就出来了。画中这座门到底是如意门呢，还是广亮大门？说它是广亮大门（应有四颗门簪），它只有两颗门簪；说它是如意门（不该有雀替），它又有雀替。

假如，我们在一幅画中，没完没了地细数门簪与雀替，我以为是滑稽可笑的。关于之所以滑稽可笑的原因，宋代苏东坡早有论述（见《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二首》）：“论画与形似，识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于清新……”况且，田画家将院门的门簪与雀替都做了相对变形的处理，还在两扇门板上画了黑黢黢的一双大眼睛，门别儿也变成了鼻子，虎着脸的，活像一位瘦弱、干枯的老人，尽显沧桑。

是的，“沧桑之门”的寓意，远远超越了建筑知识，也跨越了民俗文化，而是指向深邃、悠远的人类社会历史岁月的广袤时空，指向生命的来路与归途，指向情感、精神与灵魂的归属……

再者，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扇“沧桑之门”是一座关闭着的门，而且是关闭得很严很严的门，而一般像这样破旧的胡同院门大多是敞开着的。那么，画家是在促使我们去思考、探寻关闭着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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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彭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