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坛“戏廊”为降噪解散 退休老票友老戏迷感觉很受伤
2016年8月8日讯,随着天坛文保工作按照“内坛安静,外坛热闹”的宗旨不断推进,由于长廊位于核心文保区,禁止开展与游览无关的活动,在今年5月底的降噪行动中,戏迷们被驱离长廊。
天坛公园长廊
周六清早,走进天坛公园东门,再过二道门,连接北宰牲亭、神厨、直通祈年殿的七十二长廊映入眼帘。时间刚过七点,公园内的游人还很少,只有一些下棋、打牌、做手工的老人坐在长廊下,这条主道显得空旷而安静。
首次来天坛的人大概不会知道,这条长廊别名“戏廊”,在过去二三十年一直是一群京剧戏迷的聚集地。每周二、四、六、日,退了休的票友和戏迷们从附近的方庄、较远的莲花池甚至更远的朝阳赶来,只为了京剧这个共同的爱好。多年的热情让“戏廊”成为天坛、北京甚至全国一景,也成为民间京剧文化的一处地标。
然而,随着天坛文保工作按照“内坛安静,外坛热闹”的宗旨不断推进,由于长廊位于核心文保区,禁止开展与游览无关的活动,在今年5月底的降噪行动中,戏迷们被驱离长廊。
“我们都是北京人,从小跟这儿唱了几十年了。”清瘦的王兰秋(化名)中气十足地说。
搬离长廊 人气儿散了
“你上网去搜,天坛长廊京剧,一搜就有,以前倍儿热闹。”正在跟王兰秋聊天的一位戏迷不无自豪地回忆道。五月之后,戏迷们只能放弃这个积累了数十年人气的地方,另觅它所,但新的场所并不令人满意,“没遮没挡的,下个雨,胡琴儿都湿了。”
离开长廊后老戏迷们在月季园找到了一处新场所但无法遮风避雨
“以前这儿能有五十个人,搬到别地儿以后,也就十来个人。你看能差多少吧。”王兰秋说,现如今,有些戏迷是不知道新搬到哪儿去了,有些戏迷是觉得忒没劲,干脆就不来了,“以前有唱青衣的,唱得挺好的,现在人家都不来了。像我们就在长廊待一会儿,聊聊天儿就走了。我们小时候爬墙过来的,都几十年了。”
王兰秋再不唱了,一旁的“角儿”陈德春还在坚持。跟王兰秋等人道了别,他离开长廊,绕过祈年殿,一路朝西行。走近远离大门的月季园,京胡声渐渐入耳。
一处被绿叶遮蔽的白色廊子,正是戏迷们如今的地盘。廊子中央,头发花白的王富超刚唱完一出花脸戏《牧虎关》,坐在两侧的戏迷们摇着扇子,纷纷叫好。这处廊子顶上没盖儿,全靠附近大树垂下来的枝叶遮阴。
“以前长廊有一面是墙,下个雨也有个挡头儿。现在这边不挡风,到十一月就该停了,不然太冷了。上礼拜二还下起雨来了,没办法又往西边儿双环亭去了。”陈德春说。被驱离长廊后,由于月季园条件较差,又远离各个大门,以退休老人为主的票友和戏迷就开始流失了,小部分去了龙潭公园,大部分直接散了,“老年人追着听戏,太远了就都不去了。”
但是在新的政策下,戏迷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外坛全是树林、小广场,不拢音,只依靠乐器和人声、不用音响的京剧没法儿在那样的场所唱;内坛核心文保区严禁一切与游览无关的活动,只能在远离主景点、主干道的地方寻找一个稍有遮挡、能拢音的地方。
而远离主景点、主干道也就意味着,天坛长廊京剧已经远离大众视野,再也无法获得以前那样的关注。
“京剧,好!” 戏廊是民间头一份儿
“以前有个好现象,就是南方旅游来的京剧爱好者,来到天坛唱上两句,再跟我们合个影,他们觉得特别幸福,回到家乡给亲人看看,我在北京天坛公园唱过京剧,特别自豪。”陈德春是票友中的“角儿”,特别受戏迷和游客的欢迎,“我们以前的确堵路,但是后来专门一个人在边上看着,有人来就喊把道儿腾出来,可是旅游的人爱看,外国人也特别多。”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黑人女观众,“一条腿是假腿,跟我合影留念,‘北京,你好!京剧,好!’”陈德春兴致盎然地模仿着外国观众生疏的汉语,“我终生难忘。现在没这景儿了。”
廊子里刚唱完一出《牧虎关》,93岁的中阮琴师张德清放下手中的琴,从轮椅上站起来活动腿脚,“我们京剧也不吵,也没有扩音器,它不是吵人的东西,它是艺术、是国粹,现在电视台都知道提倡这国粹。”
票友王富超接话道,“而且长廊京剧二三十年了,这已经是天坛一景了,甚至国际上都有名,天坛外国人多,来了也爱看。你现在上网搜天坛长廊京剧,有些都是1992年以前的了,就是我们这波人。”
“外国人到这儿来,他这镜头就爱照京剧,他知道这是中国国粹!”张德清道。
坐在小马扎上的月琴琴师刘瑞棠笑着说,“咱这是无形中弘扬国粹呢。你想想,古香古色的公园里,飘出京韵京腔,这多好啊?”
“唱京剧,其实就是在公园这种场所最好。” 京胡琴师陈仁美来自温州,因热爱京剧而留在北京,“我们在长廊,多少华人华侨不知道别的地方,就是要找我们听乡音乡声,跟我合个影都非得把京胡拿在手上。”
戏迷人生 这是个精神寄托
“我85岁了,我没别的,就是爱到天坛来听戏,来消遣消遣。”坐在轮椅上的麻慧文家住蒲黄榆三里,被亲属一路推着来到天坛,“我坐轮椅,想上外头听戏去,车我都上不去啊!一个人跟着我还不成,还得两个人,一个照顾轮椅搬上搬下,一个照顾我,人家车还不一定让上。我们真是到了晚年了,就这么点儿娱乐,我们也没像别人有大音箱,都特别文明。我们都这岁数了,一块儿听听戏、玩儿一玩儿,对我们心情也好啊。”
麻慧文从年轻时候就爱听戏,来长廊听戏后,大家都特别照顾她,她喜欢听什么,票友们都乐意给她唱。当天有一位票友专程从朝阳赶来,就为给她唱上次错过的一出戏。
王富超叹道,“天坛戏廊,咱民间把国粹搞得不错,你要是到梅兰芳大剧院、长安大剧院,1280一场,人老头老太太去吗?想去能去得了吗?就像麻老师一样,别说1280,就是3280她也拿得出来,她去得了吗?”
王富超指了指张德清,“老爷子93岁了,年轻时候是唱,后来就拉胡琴儿,拉不动了改弹中阮了,老爷子说了,哪儿都能丢,就是天坛他丢不下!这儿环境好,心里也敞亮,这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麻慧文叹道:“都说助老、帮老,本来还有地儿去,结果呢?对我们老年人,可不能说在嘴上,没有实际行动,你说是不是?”
说归说,戏迷们仍没丢下挚爱的京剧。王富超说,有一位70多岁的琴师,每周二、六提溜着胡琴儿,从东门一路走到双环亭去拉琴,周三、五、日上龙潭公园继续拉琴,有些忠实的戏迷就跟着两边儿跑,倒好几趟车也不怕,“就是个精神寄托。”
支持治噪治堵 反对一刀切
“我们支持降噪,但是不能一刀切啊。”刘瑞棠对北京晚报记者说道,“像高音音箱那是绝对不行的,连我们都烦那些。但我们拉拉胡琴儿、听听戏,特规矩,而且到点来、到点走,不用谁轰。”
王富超说,前几年长廊附近的确很乱,各个剧种、舞蹈队、乐队都想在长廊吸引眼球,还有些小摊贩卖东西,很多都带了扩音器甚至音箱。“京剧、评剧、河北梆子、豫剧,后来清过一次就剩我们了,因为我们从来不用音箱,都是清唱和乐器,你把弦儿拉折了也没有70分贝。还有说我们堵路的,如果我们阻碍交通了,你喊一声,‘哎让道让道,让大家伙过一下’,这不就完了吗?”
戏迷们放弃了喧闹的锣鼓,接受了七点到九点半的固定时段,但仍没能避免换地儿。
戏迷们都希望能回到已经有二三十年历史的长廊,继续唱戏、听戏,让更多的外地、华侨、外国游客和年轻人了解京剧。“这里刮风不行、下雨不行、下雪不行,天冷了之后肯定待不下去,一下雨我们就得去西边双环亭,东跑西跑的,都不知怎么办。”陈仁美无奈地说。
话虽如此,短暂的休息后,琴声再次响起。铁三角张德清、陈仁美、刘瑞棠精神气儿十足地奏起乐,一位第二次来的外地票友唱起了《钓金龟》,老戏迷们专注地听着,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