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琦

儿时玩具少得可怜，一般都是老人们留下的父辈玩过的东西。因此，孩子的乐趣就是在外结伴野跑，和泥巴垒灶台过家家。对于还没有离开大人眼帘的三四岁或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地上、炕上、炕琴、米柜、衣箱，就像几级阶梯的舞台，我们姊妹几个天天爬上爬下又蹦又跳，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早睡的妹妹睡毛愣了，起身爬上炕琴，坐在那上面直愣愣地看着我们。老人们常说：小孩儿睡毛愣了，不要喊她，否则会吓到她。所以，我们见状不敢大笑，也不敢喊她，不敢动她，就等着她慢慢醒来或者重新回到炕上接着睡觉。我最喜欢趴在炕琴上盯着座钟的钟摆来回摆动，爸爸说那里面的时针和分针是由两个不同大小的齿轮咬扣着反向转动，当钟摆没弦了摆动就慢下来了直至停摆，需要及时上弦。于是我就每天观察钟摆，一发现它慢了或者停摆，就把座钟门打开，拿出座钟底盘下的上弦小扳手给钟上弦，这个活儿在三四岁时就跟爸爸学会了，也成为我在家里的第一个家务活。由此，炕琴是我最宽敞的工作台。

近百年的物件,又随我们搬进了新居,有它陪伴就如同和奶奶在一起。

我身边这个黄木箱是由柞木做成的，整个箱体都是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就连箱盖儿上的纵梁也是用4毫米左右的木棍旋上的，不知道这叫暗榫还是套榫，或叫别的什么榫。箱子涂黄釉色，箱子门鼻儿是由黄铜打造的如意状，两个插锁头的门鼻眼儿，一看就知道过去一定是配着长条长棍的黄铜锁用的。妈妈告诉我木箱子是奶奶的物件。奶奶是上世纪头十年生人，哪年嫁过来的我不清楚，如果说她20岁嫁人在那个年代是不算早的，假如这木箱子是奶奶的随嫁，那么说它有90岁左右了也不为过。

插图 耿争

箱子到我身边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家中近百年历史的老宅子，典型的北方农家四合院，院内光正房就有6间半，最西间比较小只能算半间，这些房子一直由我家居住。东西厢房6间和前院的6间门房都已经充了公。我记事儿后，东厢房南边的牛棚和男厕已经改造成3间小房，归我家所有，其中2间租出去了，一间装满了杂物。老宅子年久失修，后山墙已经向外突出，似乎有塌掉的风险。

90年代伊始，我参加工作刚刚3年，一心想等攒够2万元钱就把老宅子翻新重建。无奈靠每月刚过百元的工资攒钱盖房子，实在还是比较遥远的梦。父母并不知道我的梦想，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卖掉了老宅子，临时在外租住3年。后来他们搬到工厂给分的楼房里了。几次搬家，老物件送人的送人，扔掉的扔掉，等到搬进逼仄的楼房，堆的堆摞的摞，半个阳台以及厨房和卫生间的棚顶留下了父母实在舍不得的念想。

家里卖房子和租房子住，事先我都不知道，父母从来不会用家里的琐事叨扰我，直到现在依然如此。等我写信告诉父母休假了，我回家看望他们，才知道他们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好了，怕我下了火车找不到租住地，特地让兄姐妹一起到车站接我们一家三口。父母搬到租处时，让兄姐妹选了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拿走，也许父母以为我在外求学工作十几年，生活在京城，对家里的“破烂”旧货不会感兴趣，因此也没征询我要点什么。从小我就喜欢家里的几件老式家具，还有一个后来才知道学名叫“瞎掰”的小凳子。小时候玩过的雕刻极其逼真的滑石猴，妈妈小时候玩的传给我们的小瓷动物，奶奶做的端午节挂在身上的小布桃等等，不知道这些东西还在不在，妈妈是不是舍得给我？回北京后，我给妈妈打电话，问了问家里的留存物件，知道奶奶的黄木箱子和妈妈结婚时做的紫红色木箱都在。妈妈说我要是喜欢就把两个箱子都给我。我欢喜得不得了。那年，老姨夫找辆车把它们拉到了北京，同时拉来的还有婆家送给我的折叠席梦思床。虽说现代的家具和古旧家居组合起来有点滑稽，但是我们就是这样把它们放到了同一个空间。

90年代初搬进一个小三居的楼房，在当时很是让人羡慕了一阵子，先生有了书房，孩子有了自己独立的卧室，一家人可以安心立业、安身立命了。家中的组合家具虽然功能多，但空间小不够用的。两个箱子到了北京，对我家的用处可圈可点。盛点换季衣物、被子还是箱子好用。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读书、写大字，许戈辉主讲的英语《玛泽的故事》，4岁的她全部能复述下来。我们娘俩在家里的一个交流方式，就是一边各干各的，一边表演《玛泽的故事》对话，女儿的英语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入门并有了兴趣。为了鼓励她的学习劲头，又不想给家里的空间增加负担，我把材质稍差的红箱子拆了盖儿，箱口朝前放倒，箱面铺上花布；箱盖儿扣到地毯上，放在箱子口前，上面铺上一条小毯，再在上面放上女儿的小凳子。就这样给女儿做了一个书桌。刚开始，女儿很有新鲜感，天天坐在“书桌”前做她的事情。一段时间后，女儿一天天长大，这个笨拙的桌椅就显得别扭和不方便了。所以，没过多久，红箱子就恢复原有用途，但它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合页的螺丝钉已经不知哪去了，我只能把箱盖扣在箱子上。除了装衣被，红箱子的更多用途是放在黄箱子的下面，做了黄箱子的架子，为人做嫁装了。

后来居住环境的改善，为藏书带来了方便。18组书柜仍然不够用，我们的目光每天聚焦最多的也是那些上架的、没上架的纸张。红箱子已经被淘汰，黄箱子立于为它特制的斗橱上站在一角，过着与人类反季生活：炎热的夏天，它拥抱着羽绒等厚重的棉服；寒冷的冬日，它紧贴着丝绸的冰凉。它让我们的家在暑往寒来中避免了凌乱与臃肿，保持着整洁与清爽，它为我们仨的生活默默地奉献着，也是我们成长的见证者。去年，我们搬到上风上水的五环外，因为要常住这里一段时间，黄木箱我是舍不得它不在身边的，于是它和8组书柜跟着我们乔迁新居，另外10组书柜留在了城中心的家中。

现代人居家装饰往往有几类风格，欧式的中式的简约的不尽一致。我见过一户年轻人家，120平方米的房子，客厅和阳台之间打通，做了个月亮门，可见年轻人是讲究时尚一些的。家具是装修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家装风格主要还是靠家具风格来体现的。时尚的家具有时尚的美。我们的黄木箱虽然表面已经老态，但它低调的不张扬,遮不住温润如玉挺拔坚韧的内在气质，与现代时尚衣柜站在一起，不掩玉不溢美,倒是凸显了它的高贵，它的天生丽质像一壶老酒，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醇厚的浓香，只需看一眼足以令人回味无穷。

家里有了老物件，也算有了一丝古意，仿佛感到时间的河流在流淌。但百来岁的黄木箱由于缺乏精心照顾，正在经受着生命的考验，榫卯之间已经出现少许不和谐，箱底木板有些干裂，因为箱口有些变形以致箱盖外胀，表面油漆也有些斑驳。也许因为自己对它的爱过于执着，把它接来，但却疏于了护理，其实害了它。它本来生活在海边可能有六七十年或八九十年，适应不了干燥的北京。现在，我开始注意对它的保养了，时常用木制家具护理液擦净表面的灰尘。虽然它不似红木家具那样高端，但是它是我亲爱的奶奶的留存，有它陪伴就如同和奶奶在一起。我期望它在我不断地滋养下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一直陪着我。如果有一天我告老还乡，一定带它回去。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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