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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文艺复兴”潮流下,文学如何“逍遥游”?班宇这样说

2020-08-07 14:41 北京晚报 TF010

2018年,一部《冬泳》令小说家班宇声名鹊起。今年5月,他的第二部作品集《逍遥游》出版,收入其创作于2018年至2019年底的七个短篇(《夜莺湖》《双河》《蚁人》《逍遥游》《安妮》《渠潮》《山脉》)。班宇的持续产出,回应了许多人的疑问:在“高起点”与“快速成名”之后,他如何既保有风格,又不落套路?

作者:李静


所有作家都面临自我重复的危险,对班宇来说尤其如此。他一出道便被归为新一代东北作家的代表,还与另两位作家双雪涛、郑执并称为“铁西三剑客”。“三剑客”均生于沈阳铁西区,都以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下岗潮后东北的时代转型与精神创痛为表现对象。可以说,班宇的成名直接得益于东北的“馈赠”。但与双雪涛类似,班宇也在努力挣脱标签化的“东北”的束缚。可以看到,《逍遥游》比起前作《冬泳》,在内容与形式上都有所开拓,更具探索性。那么,在讲述“东北”与挣脱“东北”之间,班宇做了哪些尝试,又当如何评价呢?

《逍遥游》 班宇 春风文艺出版社/理想国

去地理化的“东北”

班宇等东北作家的崛起,可被视作一个文学事件。近年来,当代文学始终都在寻找与社会现实、历史传统的接榫点,而班宇们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他们成功统合了“历史”与“美学”,既以“子一代”的视角彰显了下岗父辈的尊严与品格,又在文学书写上有颇多创获。

“文学”遭遇“东北”,令媒体人、出版方与研究者都非常兴奋。媒体收获了夺人眼球的话题,出版方挖到了颇具市场潜力的作品,而研究者则再次确认了文学的能量,或借此发扬社会主义文学与“底层叙事”的阶级议题,或在跨学科的视野中倡导“东北学”。班宇本人便是媒体的常客,亦与学界有所往来。

文学创作与社会历史的直接相关性,令班宇他们的作品获得了厚重感与“合法性”。但另一方面,“直接相关”往往又会被固化为机械的对应与自动化的理解方式,从而压抑写作与阅读的创造性,有可能导致灵感枯竭、审美疲劳等后果。因而在凭借清晰的形象站稳脚跟后,班宇也急需建立与“东北”的适当距离。

在多个采访中,班宇都有意强调他所理解的“东北”:“我觉得‘东北’这个词在一个核心概念上,它不是过去,而是未来。我们在今天所能体会到的跟上世纪90年代末人们所感受到、所要遭遇的是一样的,一代人在遥望另一代人的时候是可以感同身受的。我觉得一个作品在此刻能受到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它怀旧,而是它其中一定展开了某种未来性。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他们所想象和展望的和我们今天其实也差不多,是有一种共振。”作品总是在“此刻”被阅读,“过去的东北”指向的是我们的今天与未来,代际之间也往往面临着共同的困境。在班宇的反复讲述中,作为具体地理概念的“东北”被不断淡化,转而抽象为当代人的生存寓言。

班宇的出版方“理想国”也深谙此道,如是撰写广告语:“《逍遥游》所呈现的,是每一个人在俗世生活中的自由渴望,是盛景过后我们的生活正缓缓显露的真实样貌。”在这样的叙述中,东北的挫折与当下经济的缓速增长、下岗一代及其子女的被剥夺感与每个普通人的处境,都达成了共振。由此“东北”便被去地理化了。它不再是规定好的“题材库”,而是正在发生中的、真切可感的生活境遇。

照此思路,我们可以发现小说中最具地域色彩的“东北话”也经过了处理。班宇习惯抛出大量快节奏的对话,而且从不以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去掉引号的标记后,日常口语被接纳为小说语言的一部分。但这绝不意味着东北话可以不经转化直接变为文字。实际上,班宇小说中的方言词汇非常少,人们从中感受到的东北属性,主要体现为随性乃至俗气、生动以至俏皮、耽于嘴瘾却又掏心掏肺的美学风格。“东北话”被“东北化”了,变成一种与世俗生活完美匹配的语感氛围、话语方式。

“文学东北”的多重奏

东北话适合表达普通人的生活细节,但在表现精神世界时却遭遇瓶颈。班宇一般会在稠密的对话后,插入一些风景、场景描写等作为“气口”,促使作品往深里走。因而他的作品总有一个“抒情的尾巴”,以极为诗意的语言将整个故事虚化为哲学意境。总之,在班宇笔下,具体的东北必须经过文学的改装。至于“怎么写”,则为小说家赢得了自由创作的空间,而这也是抵抗模式化的成败所在。

与双雪涛一样,班宇也在苦心营造自己的小说家形象。在收获市场与媒体诸多认可的同时,他们从未放弃过进入主流文学界的努力,并经常谈论自己的文学观。《逍遥游》的第七篇,即《山脉》便体现了班宇压抑不住的表达欲。这个短篇的形式十分特殊,是由作品评论、讣告、日记、访谈等多种体裁的文字段落拼合而成,唯独这些段落所讨论的小说文本没有现身。班宇希望借此探索短篇小说的容量、机制与形式。他坦言自己深受上世纪80年代先锋作家,如余华、格非、马原、苏童等人的影响,他们的现代主义追求构成了其文学观念的底色。而他的书写,则试图融汇现代主义技法与现实追求,在虚构与真实间寻求平衡。

十分有趣的是,在《山脉》的“访谈”一节中,访谈对象正是“班宇”。他不仅直接否定了“评论”一节对他的解读(这似乎也是作家本人对于“标签化”的讽刺),而且正面描述了自己的处境——“工人村就是班宇的峡谷”(282页)。2016年,班宇凭借《打你的总在下雨天:工人村蓝调故事集》获得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喜剧故事组首奖,而这正是《冬泳》中《工人村》一篇的底稿。已经成为遗址的“工人村”,构成了班宇写作的原点。作为下岗工人的“子一代”,他至今仍生活在工人村周围,在父辈伤痛的延长线上拿起笔来。他将工人村比喻为“峡谷”,居于此间,并非只能呈现单一的乃至标签化的情感状态,反而足以在多重山脉间穿行,在更为宏阔的山河风土里展开探险。

除了《山脉》,《双河》一篇也典型体现了他营造多重空间的意图。班宇喜欢把自己的声音描述为“爱的多重奏”。他试图将个体的复杂性与社会环境、时代精神结合起来,从一片虚无中打捞出一颗颗“淳朴的心”,并将之锚定于特定的结构之中。爱与文学的多重奏,也体现在其小说中最常出现的意象——“水”。班宇解释说:“我觉得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既温暖又寒冷又危险。它可以成为让你远行的一个载体也可以让你溺毙。这样一个东西包含了很多微妙的事物的联系。当人有一个时刻在水底往上看,他会看到无数影子,这也是让世界慢下来的唯一的方式。”不管是在峡谷间穿行,还是从水底往上看,他都试图留住那些微妙暧昧的瞬间,用文学写作勾勒现实的暧昧重影。

“逍遥游”还在路上

“东北”的寓言化与“纯文学”的多重奏,都是班宇挣脱标签的具体策略。但不得不承认,策略与效果之间还存在相当的距离。如果将《冬泳》与《逍遥游》合而观之,依然会发现很强的同质性,这体现在主题选择、人物设定、常用的文学技法等多个方面。我们不能苛求年轻作家的每部作品都“语出惊人”,但能否实现自我突破,打开东北与文学更丰富的关联,对于班宇的文学之路十分关键。

更为重要的是,身处传媒时代,纯文学与商业运作、媒体报道、影视改编的彼此联动越来越紧密。班宇正是这套联动机制的受益人,同时也会受到其中许多因素的诱惑。“东北”,被小说家从地域标签中打捞出来,会不会又立马落入“商业符号”的窠臼之中,成为文化商品讨好受众的策略(比如为小人物代言的道德标榜、故事与语言的媚俗倾向等)?不断被抽象化、主观化的“东北”,是否会丧失其震撼人心的现实根基?这批东北作家在变得日益“可见”的同时,是否能够葆有文学探索的初心?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不假外物的“逍遥游”不会到来。

(作者单位为中国艺术研究院)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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