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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兴安《在碎片中寻找》有感:写作手法的创造最终取决于才能

2020-08-06 15:06 北京晚报 TF015

兴安的散文写得朴实轻松,言之有物,平和之外,余韵悠远。但在此我要指出的是,兴安的新散文集《在碎片中寻找》(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中藏有两篇很有些奇特的短文,让我读后想了又想。这两篇很有些奇特的短文就是《我不是画马的人》和《钢琴乱弹》。

作者:殷小苓


与集中其他或记人,或忆事,或绘地方风物的文章很不同,《我不是画马的人》和《钢琴乱弹》在有意无意间触摸的是艺术创造的本体。这本是最重量级别的大哲学家的巨著的任务,兴安却以顾左右而言他的游龙戏水的风格轻轻一点,余下的尽由读者回味,仿佛惊鸿一瞥,竟是来无影,去无踪。

《骏骨图》纸上水墨 二○一七年

对于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握写什么和怎样写。这两样无论是学校的教科书还是作家的经验谈都不能有任何教益。我从来不读任何创作谈,只因为一经言传,立刻俗不可耐。所以真正的大家不过是自己写。听说过托尔斯泰的创作谈吗?福楼拜倒是介绍过一点经验,但是谁学习了以后居然写得像福楼拜一样好了?

我曾在一篇提及T.S艾略特的《荒原》的文章里说过,T.S艾略特的《荒原》,像詹姆士·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像但丁的《神曲》,是神来之笔。也就是说,《荒原》是神思,不是只要头悬梁锥刺股苦苦思索就能获得的结果。然而,神思也并不是风中的落叶,落在谁的头上谁就写出不朽的篇章。神思只降落在与深邃的智性相伴的悲哀的心里。毋庸说,让神思获得形式还需要非凡的才能。

可以说,捕捉神思和获得表达神思的手段是每一个真诚和纯粹的文学写作者的终极追索。固然,这一终极追索极为艰苦,可以是数月数年的寂寞、沮丧、失败和潦倒,也可以是终其一生的寂寞、沮丧、失败和潦倒。但是,对于一个真诚和纯粹的文学写作者,尽管饱受折磨,每一个沉浸在思索的深渊中的日夜其实都妙不可言。脑海中万花筒般缤纷的人与事,情绪被想象推动如澎湃的海洋,内心变成没有疆界的宇宙,写作使人刹那间变成了能够无中生有的上帝。这位黑暗的脑海中的上帝,按自己的心愿造人造世界,随心所欲。这种无法形容的自由感,无论是否捕捉到神思,都值得一生一世的寂寞和失败。

兴安的《我不是画马的人》所触摸的正是这一艺术创作的本体,创作者的上帝感。“我不是一个画马的人,我是一个用笔墨、用心‘养马’的人”,“我不想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画马的人”,“所以,画了那么多的马,但我并不是一个画马的人,我应该是一个用笔墨、用心渴望与之建立关系的人”。也就是说,兴安画马,不是画任何一匹现世中的此黑马或彼白马(让各种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家失望了),而是画出他胸中以马为型的形象。兴安用这些形象表达他创造的美感。画马,意不在马,意在创造马之外的对美与自由的体验。

《我不是画马的人》,短极,淡极,却意想不到的意味深长。

如果说,《我不是画马的人》触摸了艺术创作的神思的核心,《钢琴乱弹》则涉及了表达神思的才能问题。

每一个诚实的、不虚荣的写作者都应该会同意,在建立了大概的构思以后,该如何下笔是个难题,能让最敏捷的写手绞尽脑汁。但是,一旦找到一个可能奏效的写法,写作就会一泻千里。若果然有才能,此时,奇文妙语大珠小珠洋洋洒洒,畸人异类粉墨登场,乌托之乡恍若海市蜃楼……文字的美大放奇彩。当然,如若没有才能,纵然一泻千里,最后还是有可能不过平庸之作。所以,写作手法的创造最终取决于才能。是才能使文学的神思成为可能。因此可以说,才能是上帝的力量。神奇的是,与神思不能靠头悬梁锥刺股获得一样,才能也并非勤学苦练之结果。勤学苦练最多做到语言准确,却不能达到妙笔生花。文学艺术的旷世杰作都是神奇的现象。

总之,构思使写作者站在上帝的位置上,才能使写作者成为上帝。

《钢琴乱弹》记叙的是一次奇特的音乐体验,却不知不觉地描绘出构成艺术本体的能够生花的才能的动人心魄。

我自己是不能弹钢琴的,因为我的音乐记忆很弱,不能准确分辨音高。也许我与音乐之间有天堑之隔吧,“钢琴乱弹”让我神往不已。

虽然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弹钢琴的体验,但是我知道要想学会钢琴是要从小就勤学苦练的,要想弹好钢琴,则必须有才能并长期练习。我有个生在音乐世家的朋友,从小就学弹钢琴,却终生不能完整地弹完任何一个曲目,永远是激情满怀地开始,几个尚算流畅的乐句之后因为错键而戛然而止。原因不言自明。然而亦可见掌握钢琴不易之一斑。

据《钢琴乱弹》,兴安与钢琴结缘的时候已经有女儿了,但既不学也不练,兴致来了就乱弹,自娱而已。然而,居然,那一天,神奇之刻降临了!在朋友家聚会的兴安,看见了那架寂寞的钢琴,鬼使神差,“我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和鼓舞,先是站立着胡乱弹奏,然后就坐下来,模仿着我记忆中的钢琴家的姿态,还有手势和指法,不知不觉陶醉于钢琴水流般的节奏之中。我隐约感到屋子里的人高声谈话的声音瞬间低下来了,之后是一片寂静……我惊讶于我对钢琴原来如此地熟悉,也惊讶于我手指下流淌出来的音乐般的声响。我的手指肆无忌惮地在琴键上摁抹跳划,那一刻,我感觉仿佛不是我在弹琴,而是某个钢琴师的附体,我不过是个傀儡,享受着音乐和钢琴给我的惊喜和快感……”“是的,我宁可相信是附体,哪怕是短暂的一瞬(然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从此不再光顾。”对于热爱音乐的人,有比这更神奇的体验吗?对于热爱文学,拳拳于乘想象之云龙,驾文采之大鹏写出旷世之作之辈,有比这更令人向往的创作境界吗?

这样巧妙地、首尾不见地触及创造伟大艺术的奇妙,在散文作品中绝不多见。这是我在《在碎片中寻找》中独推重《我不是画马的人》和《钢琴乱弹》的理由。相信真诚的有眼光有才能的文学艺术创作者都会对那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开阔的、神奇的上帝的境界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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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画马的人

■兴安

我不是画马的人,我是一个用笔墨、用心“养”马的人。

小时候,在呼伦贝尔,画的第一幅作品就是马群。后来到北京,一直坚持画画到十八岁,马开始逐渐消失在我的笔下,我成了一个用汉语性格“码字”的人。清代移居北京的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有一句诗:“无梦到鞍马,有意工文章。”这或许就是我的写照。

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当我发现文字已经无法完全表达我内心的时候,我重新拿起了画笔,马又回到我的生活和梦幻之中。

我收藏了几乎所有与马有关的物件,马鞍、马镫、马鞭、马辔头,甚至还有我们蒙古人传统的驯马师专用的马汗刮,但就是没有一匹真实的马。传说,明末岭南有位画家张穆,他为了画马,养了很多名马,每天对马的神态、饮食和喜怒哀乐入微观察,他的马因此流传后世。

我不想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画马的人。记得每次回到草原上,我都迫不及待地跑到马的身边,可是,当面对它的时候,它总是转过身体,弃我而去。我起初有些失望,这个时候,主人会牵过一匹马来让我观赏,可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我喜欢这样的马——它不是用来被驯服的,它要与人类保持距离,它必须有野性,哪怕是被套上缰绳,也应该保持自己的世界。所以,画了那么多的马,但我并不是一个画马的人,我应该是一个用笔墨,用心渴望与之建立关系。(本文选自书中《我不是画马的人》)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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