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所著《实验主义者》对教育者、艺术爱好者都有启发

作者：邱志杰

所谓批判性思考，包括对社会现象进行分析、总结和质疑，对熟知的习惯和价值进行反思，重新进行价值判断，并转化为独具视角的行为策略。所谓创造性思考，涉及发散思维、横向思维、逆向思维等。我们希望通过这项考试，寻找到那些视野宽阔、思路独特，甚至是有点精灵古怪和另类的学生。

为此，2016年所出的题目是“在一年之内给父母制造十个惊喜”。

对这个题目容易产生的答题取向有两种。第一种是受到题目之前的解说中关于中国传统孝道的一段话的影响，一味往讨好父母的方向去努力，偏重温情，缺乏脑洞，结果是做成了新版本的“二十四孝”。所谓的制造惊喜，往往变成送礼，而疏于考虑送什么、怎么送才称得上惊喜。第二种是受到题目本身“一年之内”这个时间段的影响，很顺理成章地往生日、结婚纪念日这些时间点考虑，形成模式化思维。这样的题目强调了点子的出其不意，却多多少少带有一种脑筋急转弯和小聪明的意味。

实际结果是逼着考生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出点子。在考察学生思想的灵活性和想象力的同时，获得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副产品，那就是无意中竟然完成了对学生的思想道德底线和人格类型的测试。各种匪夷所思的答案，让我们意识到，今天我们的青少年教育出现了多么严重的问题。

比如，有的考生会回答：我要放学回家后拿起扫帚去扫地，我的父母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喜。我们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平时在家里是从来不扫地的。有的考生说，他会趁父母睡着把父母手机屏幕的照片换成他自己的自拍照，父母醒来之后一碰手机看到是孩子的照片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喜。我们的老师们在阅卷的时候，全都啼笑皆非。这样的孩子，其实从来没有关心过父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开始，父母亲的手机屏幕从来都只会是他的照片了。甚至有考生说，现在妈妈总是感慨自己人老珠黄了，所以他要装扮成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去和妈妈约会……这样一来，我们从这些回答中看到的，并没有多少令人拍案赞叹的奇诡的想象力，倒是一代人的自私自利和无知。各种各样奇葩的回答，每每引起阅卷老师的哄堂大笑，但是在笑过之后，大家的心里又是痛苦的。大家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教小学、教幼儿园。因为如果是这样的一些大学生，我们该如何把他们教成好的艺术家呢？他们连心灵都缺乏，连正常的理想和情感都缺乏。

我们不仅要找到那些精灵古怪的人，更要找到思维能力全面健全的人。而事实上，一个思维能力健全的人，也不可能是一个对父母漠不关心的人。

自从实验艺术学院独立招生以来就开始测试美术史知识。这个措施效果良好，据我所知，甚至导致一些考前班开设了美术史课程。但毫无疑问的是，过去几年的美术史考题都过于简单。因为考虑到面对的是中学生，我们严格地把出题范围限制在几家出版社所出的美术鉴赏教材上。而这些美术鉴赏教材的内容是十分狭窄的，这样就很难测试出学生的全面能力和知识素养。今年的考题，我们突破了中学美术教材的限制，不但美术史知识超出了中学教材的范围，还把知识点扩展到文学、科学、流行文化等美术史之外的其他方面。这是因为我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其实我们完全不必受限于中学美术教材。我们考素描、速写和色彩所要求的专业程度，难道不是远远地超出了中学美术课的要求了吗？既然我们要求一个考生的素描画得比普通的中学生要强很多，我们为什么不能要求他们的美术史知识必须远远超出中学美术鉴赏课本的非常粗浅的内容呢？既然我们可以超出中学美术课本，去考核他们更广阔的美术史知识，那我们为何不全面地考核他们的文化艺术素养？像风靡全球、来自利物浦的叫作“披头士”乐队，像计算机的伟大先驱图灵的名字，是未来一个正常人在世界上生存都应该具备的基本常识，一个未来的艺术家有什么理由可以不知道呢？

我们的考题中还出现了对对联、把打散的诗句重新排序等试题，这是测试一个人的文字直觉的题目。还有在打乱的知识点中重新连线建立正常秩序的题目。事实证明，这些题目都有效地构造出了一种更为全面的能力图景。

如果说“思维活力”的考题测试的是一个考生“CPU”转速的快慢，那么这部分文艺常识考核的则是一个考生“硬盘”的大小，这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个考生连富足的文艺常识的储存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期待他们的心灵中产生出厚重的历史情感？缺乏历史情感的内心如何可能滋生动人的行为？我们怎么可能指望他们的行为具有温暖和启示其他人的能量？比起脑子转得快不快、思维是否发散，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广博的知识，应该是更基础、更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们的知识底蕴的考察，由美术史扩展为广义上的文艺素养。因此，文学史、音乐史、戏剧史、电影史、技术史、政治史、思想史都在合理的考核范围之内。我这么说，算是在泄露未来的考题吗？这种广而告之，事实上是告诉你，今后什么都有可能考到。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知识基础，学艺术的人都应该拥有。

一个考生，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画素描，并且猜测着美院的考题，埋头苦画——他居然能够克制得住自己去中央美院美术馆和798看展览的冲动，这样的人一定不是真的爱艺术爱生活的人。这样的人只是考试动物，他不是我们实验艺术学院想要招收的学生。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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