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万物生长,诗词多明艳活泼,樱桃花见证元稹与白居易的情谊
春,代表着温暖、生长。万物闭藏的冬季已经过去,风和日暖、万物生长的春季正到来。
作者 管弦
齐白石 《樱桃》
樱桃,也在春的时节展露笑颜。她的花儿,是立春花信风中的二候(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一般在立春5天后绽放;她的果儿也有“早春第一果”之称。
从最早的祭礼、赐品,到普通花果,樱桃的天上人间,唯美了流金时光。
樱桃花 窣破罗裙红似火
樱桃,美得不容一声轻唤,一股俏丽玲珑的感觉早已油然而生。
先瞧瞧樱桃花。
“樱桃花,一枝两枝千万朵。花砖曾立摘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在唐代诗人元稹(779年-831年)这简明凝练、情景交融的《樱桃花》中,樱桃花太明艳、活泼了。
繁英如雪的樱桃花很早就令人流连,特别是唐代,吟咏者众。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的白居易(772年-846年),更是爱诗咏樱桃花,留存至今的多达10余首。两个诗人如此爱写樱桃花,可能与洛阳有些渊源。元稹是洛阳人,白居易晚年长居洛阳,而洛阳一带很早就以樱桃闻名。
作为九朝古都,洛阳自古以来便海纳自然人文美景,它地处盆地,沟壑纵横,清溪曲绕,向阳背风处很适宜樱桃生长,故历代多有栽植,现在还有作为洛阳八景之一的“樱桃沟”遗世。自秦汉以来,樱桃被移植到皇宫御园和达官雅士的花园之中,得到广泛栽植,唐太宗李世民也作《赋得樱桃》以示赞美:“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乔柯啭娇鸟,低枝映美人。昔作园中实,今为席上珍。”
樱桃花,见证着元稹与白居易的情谊。贞元十九年(803年),24岁的元稹与年长他8岁的白居易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此后两人结为好“基友”,常有诗作互赠。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主张严缉凶手,被认为“越职言事”;他的母亲因看花而坠井去世,他又著有众多“赏花”及“新井”诗,被说成“有害名教”;这些都成为他被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的理由。在赴江州上任的途中,白居易想念五个月前被贬为通州司马的元稹,写了一首《舟中读元九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听闻此事后,当即写下《闻乐天左降江州司马》:“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白居易在江州读到,十分感动,尤其对“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句特有感触。他给元稹回信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而元稹收到白居易信后,又立马回复一诗《得乐天书》:“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这些都足见两人感情之深。
白居易的樱桃花诗,也种类繁多,有怀念友人的,如《题东楼前李使君所种樱桃花》;有感怀人生的,如《樱桃花下有感而作》。而且,他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如《吴樱桃》《移山樱桃》等。迟暮之时,他还写了一首《樱桃花下叹白发》,令人枉自嗟呀:“逐处花皆好,随年貌自衰。红樱满眼日,白发半头时。倚树无言久,攀条欲放迟。临风两堪叹,如雪复如丝。”
岁月啊,真是一把“杀猪刀”。
令人仰望的“早春第一果”
再来看樱桃果儿。
朱颜靓丽,圆润均匀。人们也常常直接把樱桃果儿称为樱桃。
樱桃非桃类,因其形肖桃,颗如璎珠,璎即像玉的石头,又属于蔷薇科樱属落叶小乔木,故璎改为樱,得名樱桃;因为云莺所含食,又名莺桃、含桃。樱桃英文名cherry,音译为“车厘子”。
一年之际在于春,作为早春第一果,樱桃可以“调中,益脾气,令人好颜色,美志。”她的新、早、美又融合在新春中,令人喜爱和推崇。樱桃最早是古人荐新果物的首选。荐新是顺应时令和自然的祭祀活动,是古代祭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人们为了表达对天地、神灵、祖先的崇敬和感谢,以初熟谷物或时令果物供奉于宗庙社稷,希望来年继续得到保佑。
中国古代典章制度选集《礼记》有“羞以含桃,先荐寝庙”的记载。到了汉代,樱桃荐新作为礼仪制度被正式载入史册,西汉大臣叔孙通将荐樱由实践性走向制度化,《汉书·叔孙通传》记载:“通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许之。诸果献由此兴。”南朝陈时期文学家江总的《摄官梁小庙诗》也提到荐樱:“畴昔游依所,今日荐樱时。”
东汉以后,皇帝还开始用樱桃赏赐大臣。《太平御览》引《拾遗录》所载:“明帝月夜宴赐群臣于照园,大官进樱桃,以赤瑛为盘,赐群臣。月下视之,盘与桃同色,群臣皆笑,云是空盘。”彤红的果儿与赤红的玉盘,令月色都染上了红光。品樱桃、乐融融的场景,也传为了佳话。
唐代荐新、尝新、赐樱之风更盛,唐玄宗时代官修的礼仪著作《大唐开元礼》记载的荐新物就包括樱桃,唐代官员张莒的《紫宸殿前樱桃树赋》说樱桃“充荐乃众果之先”,唐代郊庙歌辞中也有樱桃荐新之表述:如“靡草凋华,含桃流彩”等。唐代宫廷内园中种植了樱桃,每年成熟时先荐于寝庙,尝新后由皇帝分赐群臣,如《旧唐书》载“大和之初,内园进樱桃,所司启曰:‘别赐三宫太后’。”“有司尝献新苽、樱桃,命献陵寝宗庙之后,中使分送三宫十宅。”唐代文史资料集《唐语林》载“玄宗紫宸殿樱桃熟,命百官口摘之。”
樱桃,便带动一种风尚,成为文人墨客争相吟咏的对象。例如,唐代诗人王维的侍宴应制诗《敕赐百官樱桃》就比较有特色,“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不仅把荐樱的隆重、赐樱的热闹雅致详尽地叙述,还把樱桃味甘、却性热有微毒、食用时可搭配饮一些甘寒的甘蔗汁来泻火热之特点清楚表达。
樱桃的确不可一次食用太多,宋代医药学家大明说樱桃“微毒,多食令人吐”,元代医药学家朱震亨也说“樱桃属火,性大热而发湿。旧有热病及喘嗽者,得之立病,且有死者也”,金代医药学家张从正的《儒门事亲》还记载了这样的医案:“舞水一富家有二子,好食紫樱,每日啖一二升。半月后,长者发肺痿,幼者发肺痈,相继而死。”
樱桃似乎天生就令人仰望,这令人仰望的缘由中,也包括这微微的毒性吧。
“樱桃进士”的隐者人生
走过漫漫冬季,迎来巧巧樱桃,足以谈谈人生。
除了荐新、赐樱,樱桃的意义还表现在樱桃宴上。樱桃宴是樱桃与进士的暖暖相合,烘托着金榜题名的喜悦。新的进士们在樱桃宴上品尝时新,美在眼里,甜在心上。
樱桃宴至迟始于唐僖宗时代,有关樱桃宴的最早记载为乾符四年。研究唐代科举制度的基本典籍之一《唐摭言》记载:“新进士尤重樱桃宴……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榼一小盎,亦不啻数升。”宰相刘邺为了庆贺第二个儿子刘覃进士及第举办宴会,准备了很多刚上市的樱桃招待宾客,吃法也颇为讲究,用来佐樱桃的糖酪都用了好几升。
宋末元初的进士蒋捷对于樱桃别有体会,大约公元1274年,29岁的蒋捷前往临安(杭州)参加殿试。殿试是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段,皇帝亲临殿廷,发策会试通过的贡士——进贡给天子的士子。船过吴江时,观着京杭大运河两岸的柳色,蒋捷将满怀愁绪带进《一剪梅·舟过吴江》:“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让蒋捷得 “樱桃进士”的雅号,从此与樱桃心心相印。
一“红”一“绿”,是对“飞逝的流光”的感慨,也是对盛世难逢的哀叹。敏感的蒋捷已经依稀听到蒙古骑兵的铁蹄南侵声,预见到南宋小朝廷日落西山的前景。五年后,南宋王朝在与元军的最后一役崖山海战中失败,左丞相陆秀夫背着末代皇帝赵昺跳海而亡,南宋王朝果真如他所料覆灭了。从此,世上再无“大宋进士蒋捷”。蒋捷一头扎进故乡宜兴的茫茫竹海隐居起来,拒不入仕途,人称“竹山先生”。他留下的两卷《竹山词》,写满亡国之恨与痛。
关于蒋捷的生平,能够查到的史料并不多。也许,他主动将身影隐藏,有意模糊了人生细节。他大约生活在公元1245至1305年间的南宋和后南宋时代。这个南宋的末代进士,没当过一天南宋的官,却做了一辈子南宋的守灵人。他长于词,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他的词清俊疏朗,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以造语奇巧之特点,在宋朝词坛独标一格。
对于读书人而言,隐居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满腹经纶的书生,却要为一日三餐如何果腹而绞尽脑汁;那支本来要挥毫经国大略的笔,却只能写一些摆到地摊上卖的字;那填词作赋的才华,却只能在为别人编家谱、写祭文时换些银两……因此,当我们今天再来读他的《虞美人·听雨》时,会别有一番滋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首词大约创作于公元1299年的一个夜晚。在太湖北岸的一片竹林深处,五十多岁的蒋捷伏于一盏昏灯下,一边聆听窗外凄雨,一边书写平生感受。是啊,少年听雨,意气风发;中年听雨,百折千回;而暮年听雨,都是无可奈何啊。在后人看来,他的听雨,不仅是人生总结,还是一个时代的挽歌。他为光芒四射的宋词写下终章。
樱桃,也以深沉之红,为“樱桃进士”画上了句号。
来源: 北京晚报
编辑:tf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