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楼观玉阑干，小雪晴时不共寒。”小雪时节的到来，意味着冬季降雪即将拉开大幕。《群芳谱》曰：“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十月中，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

作者：管弦

荸荠 新华社 方东旭 摄

节气中的“小雪”与日常天气预报所说的小雪意义自有不同：一个是气候概念，指这段时间的开始下雪的气候特征；另一个则是指从天而降的强度较小的雪。

小雪时节，荸荠大量上市。在历史上，这种寻常百姓家的美食，与一个“绝甘兮少”的生僻成语密切相关。

天然之珍

“地下的果子”可清热

荸荠，最早跳跃在古代雅士的言笑晏晏中。

它的温润、清甜、滋润，常常被描绘得风生水起。热爱美食的北宋文学家苏轼就把与它共度的好时光传播得兴致盎然。某一年小雪时节，他在游览山水的途中经过一片稻田，突然看见平时喜爱吃的荸荠，便马上想解解馋。他蹲下身挖了一些荸荠，在水塘中洗净，用衣襟捧着，找到附近的寺院，借用寺院的灶火煮好，美美地吃了。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给朋友写信倾诉美味：“今日食荠极美，天然之珍……君若知此味，则陆海八珍皆可厌也。”

作为莎草科荸荠属植物荸荠的球茎及地上部分，荸荠确实有着如此天然之美。那地上部分即青绿的苗儿嫩碧可爱，在夏天长出，一茎直上，没有枝叶，和葱、蒲有几分像。泥里的根在秋后结成果实即球茎，白嫩如脂，爽隽可人，人们一般也直接把果实称为荸荠。果实扁圆形的样子还有点像马的蹄子，荸荠又因此被叫作马蹄。马蹄是古代闽、粤方言对荸荠的俗称。闽、粤方言习惯将果子一类东西统称为“马”（音），再在“马”字后面加上具体某种果子的名字，例如桃子常发音为“马桃”，意为桃树的果子。“马蹄”中的“蹄”（音）又指地下，意思是“地下的果子”，荸荠也被叫作地栗，还有乌芋、菩荠之称。

生在水田的荸荠，又是天然的粮食。尤其是在青黄不接的灾荒年，荸荠可用来充粮救荒。明代学者王鸿渐在《题野荸荠图》中，借造物之奇妙，来感叹荸荠的天然之用：“野荸荠，生稻畦，苦薅不尽心力疲。造物有意防民饥，年末水患绝五谷，尔独结实何累累。”纵使稻谷受灾，同在田里的另一样作物荸荠，都能结实累累，供人充饥。

性味甘、寒、滑的荸荠，还是天然的滋补、疗疾佳品。食用荸荠，既可清热泻火、生津润肺、消痈解毒、开胃消食、利尿通便、化湿祛痰、安神明目，又可补充营养。中国历代医家陆续汇集而成的医药学著作《名医别录》说荸荠能够“消渴痹热，温中益气”，唐代医药学家孟诜说荸荠能够“下丹石，消风毒，除胸中实热气。可作粉食，明耳目，消黄疸”。

荸荠中的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含量比较丰富，但热量却不是很高，非常适合在小雪这样的初冬时节养生食用。如果在这个时节中出现因进补过多而引发的内火上扬和营养过剩或秋季燥火在体内还没有完全消散而留有上火症状的话，那么食用荸荠效果就更好了，荸荠可以帮助身体清理内热。

于是，趁盛大的寒冷未至、盛大的雪事未临，而北风日紧、寒气渐袭，把荸荠适量地吃起来吧。有了荸荠，冬风也令人神清气爽。

绝甘兮少

诸葛亮改了一个字

把荸荠吃出深意的，要属东汉末年谋士庞统了。

荸荠是庞统爱吃的食物，也是他用来款待客人的良蔬佳果，还与“绝甘分少”这个词搭上关联。不过，如今来庞统曾经的居留地凤雏庵参观的人，只能在大门上看到“绝甘兮少”这四个字，而一字之差，个中却大有来头。

凤雏庵位于湖北省赤壁市金鸾山上，庞统当年曾在此耕读，荸荠是他种在水田中的作物之一。荸荠不会大面积繁殖，产出的果实数量并不多，可供庞统食用的也不多，但只要有朋友光临，庞统便倾其所有，盛情款待。诸葛亮、周瑜、鲁肃、阚泽等人就是庞统常来的朋友。那味甜多汁、清脆可口、香芬怡人的荸荠，让他们大快朵颐，赞不绝口。有一天，也是小雪时节，大家酒足饭饱，心情舒畅，觉得像庞统这样慷慨大度的人太少了，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绝甘分少”这个褒义词，这个词常用来形容人刻苦、克己，自己不图享受，却把为数不多的好东西分享给别人，有时也引申为“卓尔不群”之意。大家便一致推举诸葛亮执笔题写这四个字赠与庞统。

“绝甘分少”出自西汉史学家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在汉武帝面前为将士李陵辩解时的用词：“（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彼时，李陵奉汉武帝之命出征匈奴，率不足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兵战于浚稽山，因寡不敌众、兵败投降。司马迁虽与李陵非亲非故，但出于公心，认为李陵投降也是迫于无奈，并用“绝甘分少”来赞扬李陵的为人。

诸葛亮很清楚这个典故，应大家要求提笔前，他建议将“绝甘分少”的“分”改成“兮”，变成“绝甘兮少”。他认为稍改一字，更能表达庞统的与众不同。大家拍手称妙。诸葛亮便握紧狼毫，一挥而就。

作为生僻词，“绝甘分少”“绝甘兮少”都没有被字典和词典收录。诸葛亮把“绝甘分少”改为“绝甘兮少”，除了让其成为一个表达谢意的感叹词之外，可能还隐约含有一个愿望，希望庞统不会像李陵、司马迁那样遭遇不幸。当年，李陵因投降及接踵而至的“替匈奴练兵”之传言，被汉朝夷三族、母弟妻子皆被诛杀。司马迁也因为在汉武帝面前为他讲了话而被下狱并施以“腐刑”这样“最下等的刑罚”。司马迁是为了完成《史记》这部“史家之绝唱”，才忍着奇耻大辱活下来。据说，《史记》完成后，司马迁也不知所终。

只是，“绝甘分少”也好，“绝甘兮少”亦罢，似乎，也都只能成为绝唱。

卓尔不群

自然有缘牵手

“绝甘分少”“绝甘兮少”都含有卓尔不群之意。卓尔不群的人或物，自然有缘牵手。

作为让庞统与“绝甘兮少”牵手的“中介”，荸荠也有卓尔不群的特质：除了那不断抚慰人心的美味，还有那时刻令人警醒的毒性。

荸荠的毒性和美味一样，都非同一般、不容小觑。荸荠生长在水田、池沼等低洼处，聚集了大量有害有毒的生物废物和化学物质，特别是果实与根茎的连接点即果蒂，以及赤褐色或黑褐色的外皮上，更是含有大量寄生虫和毒素。因此，她的蒂和皮是不能食用的。而且，荸荠又属于寒凉滑利之品，脾胃虚寒、血虚血瘀和小儿遗尿、糖尿病患者都不宜食用。女子月经期和怀孕期是禁止食用的，因为荸荠能促使子宫收缩，有使得经量减少和诱发流产的可能。《名医别录》将荸荠列为中品，中品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可遏病补虚羸。孟诜也有过特别说明：“（荸荠）性冷。先有冷气人不可食，令人腹胀气满。小儿秋月食多，脐下结痛也。”

庞统当然了解荸荠，他从不主张女性家眷食用，只在荸荠果实成熟的时候，小心地把荸荠挖出来，削去蒂和皮，用井水洗净后，精心烹制，泡成茶饮、煮成菜肴、制成糕点、当饭后零食、做酒后解酒点心等。这些加工和食用方式，既发挥了荸荠的功效，又不让荸荠的毒性影响到身体。

或许，这就是人和食物之间，因为“绝甘兮少”的共性，而产生的一种惺惺相惜吧。庞统是有着超常智慧和雄才大略的，早年，郡府任命他做功曹这个主管考察记录业绩的官职，他乐于培养别人的声望，对别人的评论和称赞，往往超过那人的实际才干。有人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何这样做，他回答说：“当今天下大乱，正道遭受破坏，善人少而恶人多。如果有人想要改善风俗，弘扬道义，不抬高他的声誉，那么他的名声就不值得人们仰慕，这样一来做善人的人就更少了。我现在评论人，即使是褒扬的十项中有五项失实，也还可以有一半是真实的，可以用来推崇道义，使有志于行善的人得到自我激励，这不是值得做的吗？”

可惜，“绝甘兮少”也没有让庞统的命运变得更好。他在少年时期，因为鲁钝朴实，没有什么声誉，得到当时善于鉴别人品的司马徽的称赞后，名声才逐渐显现。赤壁之战时，庞统亲赴曹营献连环计，助孙刘联军火攻曹营，取得胜利。不过，庞统虽然得到认可，却因相貌不佳等因素，投奔到孙权名下时，不被使用。好不容易成为刘备帐下重要谋士，与诸葛亮同拜为军师中郎将，成为与诸葛亮 “卧龙”齐名的“凤雏”，却还来不及更多地施展才华，就在围雒县率众攻城时，不幸中流矢而亡，生命停止在36岁。“造物忌多才，龙凤岂能归一室；先生如不死，江山未必许三分”，凤雏庵内空留下这副对联。

唏嘘，只能唏嘘。那个冬日，我游览赤壁时，不禁这样感怀。我在凤雏庵附近徘徊良久，那挂在右侧厢房门楣上的“绝甘兮少”，那供奉着庞统像的神龛前的对联，那周边的山野田地，都在我的目光里，渐渐生出模糊的潮湿的光。我没有找到荸荠，却清晰感觉到她的存在。莫非，荸荠早就以她寒凉之性味，暗示了庞统令人心生寒意的人生遭遇么？

荸荠，也许更加适合，灵动在祥和酣畅的觥筹交错中，令天下暖，令众生欢。

（原标题：小雪绝甘兮少品荸荠）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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