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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蒙古驯鹿部落:生计艰难濒临消失 日子却有滋有味

2019-05-15 09:15 北京晚报 TF011

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正在北京举办,多姿多彩的亚洲文明在此焕发出别样的风采。在亚洲诸多国家中,蒙古国是最为神秘的国度之一。对于这个横亘于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内陆国,人们知之甚少。人们提及最多的,是这里辽阔的草原。事实上,面积为156万平方公里的蒙古国,是仅次于哈萨克斯坦的世界第二大内陆国家,也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国家。

驯鹿牧人用鹿驼运木材

作者:孙炎

蒙古国地质结构复杂,有高山,也有草原;有原始森林,也有戈壁荒漠。在这片辽阔之地,还有色楞格河、鄂尔浑河等众多河流,由此也产生了多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库苏古尔湖是蒙古国境内最大的淡水湖。

这些水草丰茂之地,历来就是牧民们聚集的地方。在其多样的文化中,最为典型就是草原游牧文化。在广袤的蒙古国,仍然保留着相当浓厚的传统游牧文化的印记,这正是它留给世界的宝贵遗产。

二十余天的艰苦旅程

我的童年是在中蒙边境上的小城二连浩特度过的。我住在小城最北端,从家里出去走上几十米,就是无边的原野。夜里向北遥望,能看到远处微弱的一处亮光。做机要工作的军人父亲故作高深地说,那是蒙古国的边防哨所。从此,蒙古国就成了我心中既近又远、既熟悉又神秘的地方。

去年初春,美国朋友叶塞尼亚和丈夫斯蒂夫在网上邀我同去蒙古国时,我心中一惊,好像自己童年的秘密被大洋彼岸的人窥探到了。“你们为什么想去那里?”我问。“很多西方人都对蒙古感兴趣啊!觉得那里非常遥远、辽阔、神秘——还有成吉思汗的后代!”叶塞尼亚回答,“我们计划去探访那儿的驯鹿部落。孩子们也特别想去看看圣诞老人的坐骑——在大自然里,不是动物园里!”

于是,夏天,我和叶塞尼亚一家去了蒙古国,并且一直深入到西北部的蒙俄边境,找到了传说中的驯鹿部落!

这,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是千辛万苦!

我们先从北京坐火车到了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包了一辆苏联时期的旧军车,就朝着西北方向进发了。白天我们在车里上下颠踣,夜里搭帐篷睡在路边,三天后来到库苏古尔湖南端的哈特嘎勒市。之后,大家背着超大超重的野营包,先沿着湖向北走,再向西进入山谷。野营包里装着帐篷、睡袋、衣物、锅灶、食物等各种生活品,背起来比我还高。叶塞尼亚说,从后面看,好像背包长了腿自己在走。

一路上,我们喝湖水河水,烧枯木做饭,遇到敖包会按照蒙古人的习俗顺时针绕三圈,再捡块石头摆在上面。每晚,大家围着一张在乌兰巴托买的、1942年苏联人绘制的当地地图,像群战略家似的规划次日的行程。

夜里,我们偶尔能听到远处时有时无的狼嚎。有一天,大家看到路边大牌子上有熊出没的警示。之后,斯蒂夫每晚都带着儿子们把食物高高地挂在树上,“要不然可能会被熊吃掉。”他轻松地解释。“那我们呢?”我一边问,一边战战兢兢地想,熊来了我是努力上树,还是倒地装死?“别担心,夏天熊能找到足够多的浆果吃,不会冒险闯进帐篷——它们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这个,露营的人都知道!”叶塞尼亚安慰我。可是,这个,熊自己知道吗?!

走了整整10天,差不多130公里,我们来到小村仁钦隆勃。休整了两天,我们租车去10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湖边,找到纳兰胡大叔。他让二儿子巴吉和女婿夏吉做我们的向导。他13岁的小儿子贝利贡转眼和叶塞尼亚的儿子们成了好朋友,也央求着同去。最后,我们9个人骑着不高大不帅气但壮实能吃苦的蒙古马,出发去寻找驯鹿部落了,还有两匹马驮着行李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爬过数个高坡,每次马跌跌撞撞下坡时,我都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像袋土豆似的扎向地面;我们趟过数片沼泽,每次看着马连肚子都深陷泥中,我都想起苏联老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女战士被沼泽慢慢吞噬的恐怖一幕……我们曾沿着悬崖边一尺来宽的小路骑了近半个小时,我既怕自己一不留神从马上掉落,然后滚落下去;又怕马一失蹄,载着我一起滑下去!

这一路,连会骑马的叶塞尼亚一家都叫苦不迭,在内蒙古生活了11年但从没爬上过马背的我,虽然时时有惊但终究无险,实在堪称奇迹,以至对佛教兴趣浓烈的叶塞尼亚认真地说:“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蒙古人!”

第三天下午,马驮着我们艰难地爬上一座大山,我们又牵着马——有时是马牵着我们——踉踉跄跄地走下来。那山太陡,连向导都不敢骑马。终于,隔着一条宽但不深的河,我们看到了七八顶驯鹿牧人特有的椎形帐篷——撮罗子!

此刻,我们离开北京已经辛苦奔波了差不多20天!

驯鹿部落里相互“串门”

濒临消失的驯鹿部落

绕到最浅的地方,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我们驮过河。几个牧人已经等在那里。靠着中国产的太阳能发电设备,他们在大山深处也能用上手机等电器,想来已经知道我们的情况。

我们跟着牧人进了撮罗子,刚坐下,女主人就端着一小盆面包片,捧到每个人面前。看到向导只揪下小小一块,叶塞尼亚赶紧提醒孩子们:“尝一点儿就行,千万别多拿!”草原人热情好客,但苦于物资匮乏,于是有了这样的习俗:主人慷慨地款待,客人“吝啬”地享用!很多蒙古包里还隆重地摆着堆满各种美味的“看盘”,但顾名思义,主要是用来看的!生活在大山里的驯鹿部落,生活尤其艰苦。

我掏出特地从北京带去的一小瓶高度酒,指指上面56°的标记,他们马上眉开眼笑起来。大家开心地传着那瓶酒,每个人都用瓶盖小心地喝一口,然后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酒瓶也传到刚刚进来的3个女人手中,她们也自然地喝起来,看来当地女人的地位不算低。后来通过一个能讲英语的蒙古导游的翻译,我知道这个撮罗子的男主人其实是外族人,只是爱上了一个当地女人,就义无反顾地“嫁”了进来。他说这些时,幸福就写在脸上。

撮罗子是用很多根长树干在顶部交叉支撑起来的,外面裹着帆布。牧人每年要迁徙5至10次,不过他们说只要15分钟就能支起撮罗子。看到尖尖的顶部露着洞,所有的树干和烟囱都从那里探出去,我比划着问,下雨时怎么办?男主人也比划着回答,地有点儿坡度,雨水会向门口流,那一半只有地板革或旧帆布,有些地方干脆露着青草,落点儿水没关系。

游客如果住自带的帐篷,不用付任何费用,但他们都会送给当地人一些礼物,香烟、旧衣服、糖果、玩具……这里什么都缺,因此什么都受欢迎。男主人戴着不知谁送的一枚有十字架图案的戒指,尽管他是萨满教徒。

不过为了更好地感受本地人的生活,我们住进了撮罗子,这是主人腾出的自己的家,他们可能没有专为游客准备的“客房”。住宿费是每人每晚1万图格里克,这个数字看上去吓人,其实不过是30多块人民币。

撮罗子的正前方挂着块花布,下面的矮桌上摆着男女主人和女儿的合影。矮桌两侧,靠着帆布“墙”,成八字型摆着两张床,其实只是几块大石头托起几块木板,上面铺着薄垫子和旧床单。进门左侧放着扫帚、脸盆等日用品,右侧摆着锅碗瓢盆和食物。这两类东西绝不能摆错方向,也不能混放。他们就地取材,在树干上拴了几个鹿角,用来挂杂物。一根树干上还别着挺大一块奶豆腐。第二天我们才发现少了一角,害得孩子们总怀疑是我夜里偷吃的,因为只有我吃得惯蒙古奶食!撮罗子的中央是炉子。蒙古人把灶火看得神圣无比,相关禁忌也特别多,例如不能用刀剪这类尖锐的东西“扎”火,不能在炉灶里焚烧垃圾。

驯鹿牧人在蒙古语中是Tsataan,即察坦人或查腾人,也被称为杜科哈人。他们的习俗与我国东北地区的鄂伦春人、鄂温克人有些相似,但后两个民族与满族、蒙族的渊源更深,使用的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而蒙俄的驯鹿牧人与突厥人关系密切,讲的图瓦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其他蒙古人听不懂,与遥远的土耳其人却能做简单沟通!不少驯鹿牧人还有着浅黄色的头发。

驯鹿部落里不少人长着浅黄色的头发

多少个世纪以来,这个顽强的部族一直艰难而自由地游牧于蒙俄交界的泰加针叶林与苔原里,虽然被陌生的国界线生生割裂成不同的国民。蒙古国境内的驯鹿牧人主要有两支,我们看到这不到10个撮罗子里住的是其中一支;另一支住得更为偏远,游人很难到达。两个部落相距很远,各自在自己的区域游牧,交往并不多。

驯鹿部落曾向中国出售过鹿角,用来获取贵重的鹿茸。可驯鹿被锯掉角后,容易生病甚至死亡,我们又不认可自然脱落的角,最终他们停止了交易。驯鹿牧人其实以捕猎为主,鹿主要用来取奶、骑乘和驮运,只有老迈或失去生育能力后才可能宰杀。对他们,驯鹿像家人,甚至是图腾,不能用它们的生命健康去赚钱。

但是,近些年,蒙古国面临着滥砍滥伐、开矿等生态灾难,气候日益恶劣,林地大幅缩小,野生动物急剧减少;加上经济疲软,他们被迫宰杀更多的驯鹿。驯鹿少了,牧人的日子更加艰难了,他们古老而独特文化也濒于消亡!现在蒙古国境内的驯鹿牧人一共只有几十户几百人,已经被列入世界30个即将消失的民族名单。

山谷里的笑声

我正想着这些,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跑出去一看,好几个男人骑着驯鹿回来了,后面跟着的驯鹿驮着砍成段的树干。这个山谷铺满灌木和青草,中间一条清澈的河缓缓流淌,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美得像画。可惜“画”上没有树,牧人们只能去很远的地方砍柴,往返需要10个小时!原来我刚才在撮罗子里看到的那个小鞍子,不是孩子用的,而是驯鹿用的。

大家帮着男人们把树干卸下码好。有人用电锯把它们锯成小段,叶塞尼亚的儿子们抡着斧头把木段砍成劈材。拴在附近晒太阳的驯鹿,和劳苦功高的同伴一起,开心地跑到河里去吃草喝水。它们的脖子被两两拴在一起,难道夫妻俩还得一起共进晚餐?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把跑得快的和跑得慢的拴在一起,它们互相牵制,不用看管也不会跑丢。

我们抱了些木头回来,生起炉火刚要煮挂面,外面传来音乐声。什么情况?我们又跑了出去,其实只是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清理驯鹿粪球。旁边,一个汽车上拆下来的音响播着悦耳的曲子。我们跑去帮忙,不久又有几个游客加入进来。大家清理完粪球,驯鹿也吃饱喝足回来了。女人给几只鹿妈妈挤了奶,但留下不少给鹿宝宝喝。有个男人捧来个盐袋子,大家一人一把地拿来喂驯鹿。它们很喜欢,吃完许久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驯鹿特别温顺,不踢人、不咬人,样子唬人的鹿角,其实很钝,摸上去还滑滑的、绒绒的。

在内蒙生活多年,我知道牛粪羊粪都能当柴烧,驯鹿的粪球应该也可以。但一路走来,虽然牛羊粪遍地,虽然林木渐疏,人们仍旧只烧木柴,而且是直接砍下的粗树干,而非捡来的枯树枝!砍倒一棵树只要几十分钟,但在如此酷寒的地方,再长成这样一棵却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为了节约木柴,而且以为撮罗子比较保暖,我们睡觉时没添柴火。结果后半夜我被冻醒,裹上羽绒服都没用,只得摸出大雨衣盖在睡袋上。这一带年平均温度低于冰度,最低温更达到零下50多度,七月盛夏尚且如此寒冷,真不知,那些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漫漫冬夜,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虽然生计艰难,前景堪忧,驯鹿牧人的日子仍旧一天天地过着,而且还能把艰苦单调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连孩子们到河边打水,都像是快乐的游戏。小家伙们抱着各式各样的、少了盖子或断了提手的塑料桶往回走时,脸上挂满能为大人做点事情的开心与自豪!忙碌完毕,几个孩子趴在地上,学着马的样子互相顶起牛,或者转过身来“尥蹶子”……

这里的孩子都不认生,喜欢找我们玩。一个男孩看我在写日记,就要过笔,在本子上认真地画起来,太阳,云朵,尖顶的撮罗子,圆顶的蒙古包,鲜花,小河,最后画上一只低头饮水的驯鹿。

画完了,我拿出一块小点心给他。他开心地吃起来。帆布做的门敞开着,外面的小孩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地冲进来,转眼我一大袋子的小点心全送了出去。

美国人叶塞尼亚的两个儿子很快与当地女孩成了好朋友

我们还幸运地赶上一场聚会,庆祝一个16岁的女孩获得了好几枚体育比赛的奖牌。

那个撮罗子里坐满了人。女孩把奖牌泡在一个装满奶的木碗里,端给每个人。人们先祝福一句才象征性地抿一小口。尝完奶收起奖牌,女孩又给每个人都端来一小碗蒙古奶茶。接着,她捧来一个盛着带骨熟肉的小盆,上面插着把小刀。有人切下小小一条尝尝,更多人只是轻轻摆摆手就过去了。最后,一个中年妇女端来一大盆油晃晃的肉丁炒饭,女孩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小碗。

旁边的撮罗子里也很热闹,有人在给孩子们——包括同来的贝利贡——发零食。抱着膨化食品出来的小家伙们个个眉开眼笑,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吃起来。

那一天的重头戏是娱乐活动和体育比赛。两个撮罗子之间拉起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各种奖品,洗衣粉,本子,零食……大家逐个蒙上眼睛、拿着剪子走过去剪,剪中(至少是扎中)哪样就能拿走哪样。大家像孩子似的排起长队,男人也都跃跃欲试,他们的目标都是那瓶伏特加。同来的巴吉左一下右一下就是剪不到,看着我们都心急。好在他在之后的摔跤比赛中得了第一,还兴奋地在地上写了个数字给我们看,估计是获奖数额。不过他为此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裤子撕破了!叶塞尼亚赶紧翻出丈夫的一条裤子送给他。

最吸引人的还是骑驯鹿比赛。驯鹿以湿地里的苔藓为食,进化出肥大的脚掌,踩在沼泽里不会陷下去。孩子们先骑着驯鹿走到河对面,之后一声哨响,他们吆喝着奋力往回骑。只是不知为什么队伍跑着跑着就偏了,两个男人拉着冲刺绳在这边守着,见孩子们骑着驯鹿向那边冲,赶紧撒腿狂奔而去。他们可没有宽大的蹄子,瘦子踉跄几回才跳过湿地,胖子干脆一脚陷了进去,不过他爬出来继续跑,笑得比看客还开心。

那天傍晚还有排球比赛。其实他们有空就去打球,只是这次很正式,有个女孩拿着纸笔认真地记着比分。参赛队员却很混乱,男女不限,老少皆宜,还有几个游客外援。

虽然路途遥远而艰险,不辞劳苦来到这里的人依旧很多。但从徒步,我没有遇到一个同胞。最后一天,一下来了两个小旅游团,里面有一个东方女孩。我赶忙去问,原来是个美国生美国长、中文都说不利落的华裔,看来我仍是这里唯一的中国人!

 

 

来源:北京晚报 图片:孙炎

流程编辑:tf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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