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子芊

《四个春天》的同名随笔集于近日出版，它是《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的首部文字作品，不同于影片《四个春天》更多地侧重陆家的家庭内部生活，这部随笔集收录的文章跨度自由，时而在贵州的青山绿水间优游，细描家乡的风物景致、奇人俗事；时而又降落在北京，速写都市人群的面目和心境。

和陆庆屹说话，他会认真地倾听，但如果觉得问题没有意思，他的注意力很容易就涣散了：“不好意思，我刚刚其实一直在盯着那个坏掉了的电视屏幕。”抑或是突然找出一张图片递给我，笑道：“你还挺像这个小女孩表情包的！”虽然采访经常被迫中断，我竟也不觉得沮丧，反而时不时和他热烈地讨论起了别的话题，交换看各自的电子书里都储存了哪些作品——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天真”的特质在许多人身上已不多见了。

如果听到了他感兴趣的问题，陆庆屹也会详细地回答。我问，为什么在你的书里，总是有那么多的“感动”？他笑了，说起小时候就连看到钻进洞里的螃蟹、泡在水沟里的馒头，都会不由地对它们产生同情。

能情及人，亦能情及草木，情及所有无情。或许《四个春天》里的动人温柔即来源于此，作者有一颗能与万物共情的心。

《四个春天》中最受读者欢迎的，恐怕还会是《我爸》和《我妈》这两篇文章。它们亦是陆庆屹拍摄《四个春天》的缘起：2012年之后，被豆瓣网友亲切称为“饭叔”（陆庆屹的豆瓣ID为“起床，吃饭”）的陆庆屹在豆瓣上陆续发表了《我妈》和《我爸》两篇日志，因其情感真挚动人，它们成为了豆瓣的“爆款文”。网友们被陆庆屹笔下极富个人魅力的父母所吸引，纷纷建议他将父母的故事拍摄下来。于是，他一拍就是四年，一开始还只是想把它当成一个送给父母的礼物。后来，《四个春天》走进影院，和所有观众见面了。

读了《我爸》和《我妈》，我们或许就能明白陆庆屹的文字与影像中的那份深情质朴从何而来：一个在充满温情和诗意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人，自然也会习惯用爱来表达他对世界的理解。

在陆庆屹的眼里，父母当然是特别的：父亲喜爱摄像和制作视频，“能摆弄二十来种乐器”，虽然每样乐器的演奏水平都不高，但他是一个沉醉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人，将生活本身过成了艺术；母亲同样多才多艺、活泼幽默，爱好歌舞乐器，“哉哟！（美啊）”是她常常脱口而出的口头禅。她还会一边劳动，一边和曾经的小姐妹唱起来：“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

但陆家父母又是普通的，他们最突出的特点即是“生命力都极旺盛”，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妨碍他们去好好生活，但他们也从不抱怨抗争命运，而是去顺应生命中总会到来的分别与伤痛——这一点，在无数的中国父母身上亦能看到相似的影子，只是我们平日里或疏于留心，或无此意识罢了。

在书里，陆庆屹写道：“在不需要与生活角力之后，我有了新的视角去观望故乡的生活方式、人情、风物，美好的东西从一片琐碎中浮现了出来。”“从北京到贵阳/从贵阳到独山/北漂的人/只有在春节时/才能回家”，用有温度的笔和镜头，陆庆屹记录下了传统中国家庭生活中的诸多美好细节，带我们重新返回故乡和父母的身旁，寻回了那失落已久的春天记忆。不过，《四个春天》的故事之美并不在于作者展示了一个桃花源式的家庭，让我们因其特殊而感动，而是通过作者的“观察”，我们发现了无数家庭的共性，通过作者的“记录”，我们发现了这件普通的行为能够带来无尽的、回味悠长的温馨——其实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只要我们愿意去做。

当作者带着新的视角去观望故乡和家庭，究竟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从生活的琐碎中挣脱了出来？陆家充满了艺术和歌声的生活的确很容易被理解成一种“诗意”，但无论是从影像还是从文字的缝隙中，筛落出的点点诗意实则存在于他们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种菜、做饭、缝纫、修补……两位老人的身上体现着中华民族勤劳的传统美德，他们共同劳动、共同分担家庭责任，在忙碌的生活里，把日子过成了歌。

在《四个春天》收录的其他文章中，作者还提到了在故乡的见闻：春节期间回到独山，他在山里遇到过一个“弓腰背着一大捆草的老太”，她“满脸皱褶，两手勒住左肩上的绳子，绳子套着比身躯还大的一捆草”。见此，陆庆屹不禁为这份辛苦而感叹，不料马上被同乡截住了话头，劝其不必产生无谓的同情，“（他们）一辈子只会做这个事情，每天不动动手就痒，空虚得很”。此刻，“故乡”在《四个春天》里不再是浮泛的乡愁和美景，故乡中人也无需得到不恰当的同情和理解。在这份清醒和自持中，陆庆屹的书写始终与故乡、父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静静地观察，不妄自评议，时常自省，对所有人的劳动和生活给予尊重。《四个春天》也并非试图剥离庸常和琐碎，带领读者去寻找艺术与诗意，恰好相反，它是通过展现平凡琐碎生活里的美，告诉我们诗和田野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在远方。

春天里，当陆家的屋檐下又有燕子归来筑巢，陆爸爸欣喜不已时，陆妈妈劝他少开心一点，免得燕子离去时又过于伤心。《四个春天》里的家庭其实和所有的中国家庭一样：在春节团聚时幸福，在离别到来时伤感。但归根结底，这两位所谓的“空巢老人”虽然依恋远行的子女，却始终保有他们独立富足、自得其乐的精神世界。想必也是这个缘故，陆庆屹才会在书里写下：“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们比我年轻些/有些悲伤我承担不起/相比他们的豁达自然/有时候我显得更加苍老。”

春去春来，廊里的燕子去了又回。在对故乡、亲情和漂泊的平静叙述中，《四个春天》写下的是人间永恒的欢聚与分离。或许正因为在生命中分别才是常态，春节的团圆才这么令人珍惜吧。

（原标题：春天里燕归来）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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