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溪:出身小村庄却因父亲考入人大 遭五年风波后改变学术方向
刘梦溪先生在自传《七十述学》中提到一个故事:刘梦溪的太太陈祖芬的弟弟陈祖德与查良镛先生是好友,査先生邀请刘梦溪夫妇去香港家中休养,切磋棋艺。上世纪九十年代,每次刘梦溪到香港访学,都与他见面。那时刘梦溪在办一本刊物《世界汉学》,经费紧张,与査先生吃饭聊天时提到,査先生问他:一年需要多少钱?梦溪答:十万。査先生笑笑说:我支持你一年的。
作者:陈梦溪
金庸先生去世那晚,我给梦溪先生致电,一直无法接通。上周末见到他后询问才得知,因为动手术和术后疗愈,前段时间人在台湾。很早就知他腰不好,但真在眼前看到他有些费力地拄着腋下拐杖慢慢走到座位时,却没忍心上前搀扶。他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得很慢很慢,我心下有些难过,想起上次见到他不过两年前,他在书房找书,书房巨大,墙上地上堆满了书,那时他已有些驼背,走路并不矫健,也不能久坐。
其实我只采访过梦溪先生一次,可能是名字给他留下了印象,他问我,这是你本名吗?我答是,他觉得有趣,对我说,我也叫梦溪,虽然姓刘,但太太姓陈呀,说完大笑。那次在他家中聊天,太太在客厅喊,梦溪,要喝茶吗?我脱口而出:不用了。他又是大笑,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叫我。稍后陈祖芬老师进书房跟我们一起聊天时,又叫了一声梦溪,我仍下意识答应了。一时间有点窘迫,觉得很不好意思;现在想来,倒也算一件趣事。后来彼此邮件往来时,梦溪先生开头称呼“小梦溪”,落款署名“大梦溪”,以示区别。
在我大学读书时,有老师看到我的名字,告诉我有位学者叫刘梦溪,可以看看他的书。遗憾老师的话我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后来要去采访他之前,才读了一些他写陈寅恪、马一浮和钱锺书的作品,略微了解了一些他的人生经历。但直到读到这本《七十述学》。才算完整地获悉了他大起大落、历经风雨的人生。
《七十述学》是刘梦溪先生的散文体自传。书中写了他从童幼发蒙到小学、中学、大学,历经劫难,直至成为专业学者七十余年的读书治学和人生经历;跌宕起伏,苦乐梦寻,尽入此简要一卷中。编者概括:苦难和委曲,宁可视为造化弄人;学理与词章,无非聊作托命之具。难忘怀者,是困境中的知心相济和那些注定相遇的学缘友缘。对于李一氓、赵朴初、茅盾、程千帆、季羡林、汤一介、冯其庸、余英时、李泽厚、龚育之、金庸、王蒙等当代闻人和学界名宿,书中不乏刘梦溪与之交往的真实记录。
刘梦溪是农家子弟,1941年出生于北方“一个名不见图籍的小村庄”,父亲读过书,善于写字、讲书,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找他父亲写对联,过年时全村都来他家听父亲讲《隋唐演义》、《三国演义》。年幼时,父亲教授他不少蒙学读物,他记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懵懵懂懂觉得,世界上唯有读书是最好的。父亲有些藏书,年幼的刘梦溪便在箱子中翻看,乐此不疲。小学升初中时,刘梦溪是唯一一个考上县城中学的,1958年被保送到重点高中,这所名校“考入北大清华者,每年不乏其人”。那时他开始对文史哲感兴趣,读了许多名家名著,甚至还办起了文学刊物《朝霞》,那时便小有名气。
大学后,在中国人民大学更是屡遇名师:教逻辑学的是王方名先生,工具书课由北大的吴小如教授讲授,赵澧先生讲外国文学,冯纾先生讲古代汉语。所有师长中最相熟的是冯其庸先生,后来冯老推荐刘梦溪毕业留校,也获系主任何洛先生首肯。从刘梦溪回忆的种种,大都是曾帮助过、支持过他的人,他心怀感念。如1968年他被派放到山西太原钢铁厂劳动,写过《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军队作家魏巍也在太钢,因读过他的文章,爱才惜才,对他格外保护。
几经苦难后刘梦溪被调回北京,参加了《红楼梦》版本校订注释小组,即对照不同版本,逐字逐句校对。校订组特聘了周汝昌、叶圣陶等四位老一辈红学家为顾问,与他们进行讨论,学术氛围浓厚,赵朴初和李一氓两位先生,刘梦溪也是在那里结识的。校订虽是苦差事,但住在恭王府,终日与大师们论文章读古籍,对刘梦溪来说如天堂般美妙。“我的为学,我的人生,得之于老辈照拂颇多,先是山西文化圈的老辈温暖呵护,随后是京城红学老辈和硕学的相知相遇”,刘梦溪不禁感到“幸何如之”。
“红楼”聚首,刘梦溪陪茅盾先生走入会场
其中最令我我动容的一段是“倒悬的五年”。人生似乎要顺遂起来的时候,刘梦溪又遭遇了一次风波,这次风波长达五年。这五年中他不能工作,不能发表文章,不能出版作品。刘梦溪发现困厄之中,周围人的面孔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平日交好之友人,因势变而脸变,足可令人伤痛”。这一度让他觉得绝望没有尽头。刘梦溪感叹,人生的路途往往不是直线前行,跌宕起伏和曲折往复是常态,人似乎总会在走上一个小小的山峰时,便会跌落。
郁郁寡欢的五年,钱锺书和陈寅恪两位学术泰斗成了刘梦溪的精神伴侣。钱先生的《管锥篇》和《谈艺录》他总随身带着,走路看,坐公交看,看了无数遍。钱先生的书,是解决人生困厄的妙方,可谓“书可以疗疾”。从他们的作品中刘梦溪不但获得了安慰,还改变了学术方向,使他抛弃了当代文学理论研究,由文入史。
刘梦溪喜欢钱锺书先生的那首诗《过邯郸》的那句“夜来无梦过邯郸”。他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无梦斋”。后来他的学术成就不用我赘述,但我想,“梦”与“无梦”其中的意味,才令人久久凝思。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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