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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张伯驹:“民国公子”在文革却被打为右派

2018-04-19 10:00 北京晚报 TF010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我的外公张伯驹先生去世已经三十六年了,而我也已经从懵懂少年步入知天命之年,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清晰了。

作者: 楼开肇


当然,从我记事起他已经是一位洗尽铅华、被生活和时代磨去一切棱角、和善可亲的老者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会为了想吃一个桃子而没有如愿,就坐在地上耍赖,俨然一个略带顽皮的好老头、老小孩。

他富而不骄奢,对于穷困更是泰然处之。他可以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串门,有时候也让我陪着他坐公车出去。那时候不能经常去饭店吃饭,偶尔会去一次莫斯科餐厅(俗称“老莫”)去吃一顿,他必定是从容优雅地细细品味着去吃。在家里,即使是一盘青菜加白米饭,他也会端庄恭敬地去吃。

那时候我对于“文革”的记忆并不是太深,对外公和外婆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感受得也并不深刻,因为外公、外婆在家里从不说他们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整天挨批斗、交代问题。张伯驹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从家庭到书画,到鉴定、讲座、说戏、打谱、社交再到民主党派、右派……一张纸上罗列出三十八个问题要交代。比如他的挚友陈毅、宋振庭。“文革”一来,宋振庭随即倒台(时为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部长),外公写了两条“交代”,第一条一句:“他说我不懂政治,要帮助我。”第二条两句:“宋振庭说我不是搞政治的,是才子名士,统战对象,我认为是知己,其实,才子名士是文化革命对象。”看了不禁令人大笑,可谓民国公子本色不改矣。陈老总和外公张伯驹更是挚友和棋友,他们经常以诗会友、以棋会友,他这样评价张伯驹:“当今中国的词人,我最喜欢两人的作品,一个是毛主席的词,博大宏远,气势磅礴,不拘成格。再一位便是张伯驹先生的词,言近旨远,音域铿锵,字字功夫。”外公和陈毅堪称莫逆之交,在陈老总不幸逝世后,他挥泪写下了那荡气回肠的挽联: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水离赤县;

挥戈挽日,接尊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这挽联充分表达了张伯驹对陈老总的无限哀思和倾慕。而陈老总逝世前更嘱托夫人张茜,将一玉质围棋送来留念并极力为他平反,摘掉右派的帽子,并安排工作。由此可见他们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

“民国公子”的恬淡生活

人们谈论张伯驹最多的是其“民国四公子”之一的身份。民间一直流传的“民国四公子”都是谁有很多个版本,外公的一首诗给出了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说法:“公子齐名海上闻,辽东红豆两将军;中州更有双词客,粉墨登场号二云。”“两将军”,“辽东”指张学良,“红豆”指溥侗(溥侗是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的曾孙,别号“红豆馆主”,世袭镇国将军)。“双词客”:“当今中国的词人,我最喜欢两人的作品袁克文张伯驹,二人都喜好填词,又都是痴迷于戏曲的票友。袁克文号“寒云”,张伯驹别号“冻云楼主”,故曰“双词客”、“号二云”。

外公在我眼里总是从容恬淡,外公、外婆琴瑟和谐,伉俪情深。他们在一起有着惊人的默契,他们日常要么切磋棋艺,要么一人画画另一人题诗。外公如果和外婆因为出差分开几日,总要填几阙词,表达思念之情。家中总是一片和谐,即使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也从不说悲愤丧气的话,这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总是保持乐观谦逊、积极向上的态度,遇到困难从不退缩。

外公张伯驹、外婆潘素也开始办画展、出版书籍,并和张大千鸿雁往还合绘画幅。我记得非常清楚,外公重病期间,亲嘱外婆再画芭蕉树两幅,然后托人带往台湾,希望选其一幅由张大千先生补绘。而张大千先生在两幅画的芭蕉树旁补画了波斯猫和一背向女士,寓意其去国三十载有余不忍面对祖国和故旧,表现了海外华人对祖国和亲人故旧的无限思念。

后海二十六号,外公、外婆的故居。小院不大,但春有紫藤、白丁香、红牡丹,盛夏有芭蕉几丛,秋有菊花满院,冬天干树枝上的红柿子映着白雪,很是雅致脱俗。还记得小时候,外公就叫我在院子里种下很多牵牛花。别看是这种小草花,一到盛夏,花开的非常繁盛,万紫千红,花香四溢。外公从青少年时代便喜欢猫,所以家里一直养着几只波斯猫在院里嬉戏,即使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我们的小院里依旧生机盎然、其乐融融。

当我年龄尚小的时候,我和外公、外婆并不是一直住在一起的。我和父母住在西安,外公外婆在吉林工作,我们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见面,但是每每见了面他都督促我学习,很严厉,说一不二。早上起来,外公在案头随手拿笔写一首诗或词让我背诵或教我练习书法,并且要在当天背诵下来,如果背不出是不让吃晚饭的。所以一直耳濡目染的我,渐渐的对祖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对绘画情有独钟便跟着外婆潘素学习绘画青绿山水画。

大爱情怀堪为楷模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家里来的人多起来了,当时的书画、诗词、戏曲名家沈裕君、孙墨佛、刘海粟、萧劳、王遐举、吴祖光、许麟庐等都被邀请来家欢聚,畅所欲言,现场笔会可谓盛况空前。人们谈论外公的事情更多了起来,我对外公张伯驹、外婆潘素的了解也逐渐增多,他们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立体了起来。他们以文人特有的品格,以一己之力为国家保住了很多珍贵的书画文物,并且在建国之后义无反顾地捐献给了国家,这种对祖国的大爱情怀实为我等后辈楷模,也是我毕生习之并为之奋斗的榜样。

由此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公给自己立下的誓言:“自鼎革已还,内府散失,辗转多入异邦。故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是则予为是录之所愿也。”可见他超乎常人的胸怀气度。他散尽家财保护国宝,说:“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他们不是为了赚更大的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经他手蓄藏的中国历代顶级书画名迹有一百一十八件之多。新中国成立后,他将所有的收藏陆续捐献给了故宫博物院、吉林省博物馆、国家博物馆和国家图书馆等,他捐献给故宫的书画,从品质上说是故宫书画收藏中的上上品,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的捐赠占据了故宫书画收藏的半壁江山。这些捐赠至今仍然是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并且通过展览展示、科学研究、编辑出版及多媒体等多种途径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人们称他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民间收藏第一人”。他无私奉献的精神,高山景行,千秋永志。我为有这样的前辈倍感荣幸与自豪。

今年是外公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张伯驹潘素文化发展基金会也成立二载有余,张伯驹、潘素故居纪念馆也成立数载。我们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坚守传统文化阵地,将张伯驹、潘素夫妇爱国家、爱文化的大爱精神传承下去。这也是我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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