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来桥横跨龙眠河,龙眠河源出龙眠山,龙眠山因“宋画第一人”李公麟后半生隐居于此而著名。紫来桥与名满天下的六尺巷距离仅一公里,桥不长,巷更窄,但因都关乎父子宰相的文章而在天下数不清的桥和巷中出类拔萃。父张英,桐城人口中的“老宰相”,康熙帝称赞“始终敬慎,有古大臣风”。子张廷玉,桐城人口中的“小宰相”,死后配享太庙,是整个清朝唯一配享太庙的文臣,也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作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对父子宰相,他们是康雍乾盛世的见证者和重要参与者。
龙眠河从北到南,紫来桥东西横跨,桥长48米,宽4.5米,高4.6米。张廷玉所建,建桥资金是雍正所赐的张英祠祀费。癸卯年正月初二,我站在紫来桥上,冷风拂面。西北方向的龙眠山逶迤连绵,直扑眼前,仿佛我脚就是山脚。虽然当下龙眠静卧,水落石出,潭影空碧,但可以想象,多雨季节,千溪万壑“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桥五孔,西头第一孔是拱桥,其他四孔都是长方形,桥垛上直接铺着长条石。最有特色的是桥垛,横切面是三角形加长方形,面向上游的迎水方向,是三角形最尖的锐角,能有效减少水的冲击力。桥面中间一条深深的车辙印,最深处几厘米,是当年此桥发挥重大作用的见证。从长条石的空隙里清晰看见河水奔流,又让我想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桥西头有新立的碑,碑文为张廷玉《良弼桥记》,记载了雍正年间的建造过程。良弼桥,就是紫来桥。文章的意思大致是,桐城依山傍水,七省通衢。原有石桥、木桥,屡建屡毁。张廷玉未出道时就立志修一座石桥:“予为诸生时,见而心伤之,蓄愿作石桥以利行人,顾工费浩繁,力有未逮,徒时时往来胸臆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雍正于十一年(1733年)下令,在京城的贤良祠祭祀已故宰相张英,又赐万金,让时任宰相张廷玉回乡祭祀乃父。张廷玉将赐金一半用于祭祀,一半用于修桥。雍正十三年(1735年)正月开工,乾隆二年(1737年)六月建成,历时三年。
雍正曾赐张廷玉匾额“调梅良弼”,着意表彰宰相的贤能。桐城人遂将此桥更名为良弼桥。而《良弼桥记》说“非予一人力也”,不厌其烦记载了一众出钱出力的人。包括张廷玉的弟弟张廷珖,侄子张若潭、若霨、若泌、若霍、若震;僧人旵山、秀峰;以及有姓无名的仆人詹大、方大,姐姐姚太恭人、侄媳妇姚恭人。两位恭人捐献千金,加固堤坝,被称为“恭人堤”,恭人是朝廷命妇的一种封号。这些人,原本籍籍如龙眠河沙,如今名字刻在石头上,供后人致敬和学习。这座桥也就成了张英、张廷玉以及所有建桥人共同的丰碑,一座横卧在江河之上,更贴地气、更合民心的丰碑。
张廷玉知道,良弼桥有它的前世;张廷玉也知道,良弼桥还有它的后来。无论如何用心用力,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没有哪一座桥可以千秋万代。紫来桥,大修或彻底重建,据有史可记的就有十来次。这十来次之中,最著名的当属方家。宋末元初,书生方德益从江南辗转而来,定居桐城,捐资捐物,将旧有的木桥改建为石甃桥,名桐溪桥。明代桐城县学训导许浩称赞此桥:“步行者、骑行者、车行者、负担行者,如履平地,殆不知其溪也。”
中国古代绝大多数建筑都是私有的,哪怕是故宫、长城,在家天下时代,都可以理解为皇帝私有。但是,桥例外。桥一旦修成,帝王将相、渔樵耕读、贩夫走卒,都可以免受涉水之苦、溺水之厄。《易传》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明代“公安派”文学代表袁宗道赞美桐城方氏:“凡昌炽之门,其始必有笃行君子,泯泯默默,不显其声名,以深其根,故其发必大。”方家在有清一代跻身中华望族,绝非偶然。方以智、方苞、方观承、方东美,一个个名字如雷贯耳。
如今的龙眠河,桥梁众多。最吸引我的是像钢琴键一样的碇步桥,石头断断续续地铺在水里,一步步在石头上跨越就像在弹琴。仅在城区,同行人给我指出了彩虹桥、海峰路桥、龙眠桥、廊桥、杨桥、和平路桥……彩虹桥车水马龙,廊桥行人如织,紫来桥的作用早就不及以往,但紫来桥的故事仍然一代代流传。湖山何曾老,风流去不尽。紫来桥头,我手指碑文,大声朗读《良弼桥记》。同游者和二三游客驻足倾听。他们听到的不是我的声音,是千百年来有德君子们写在大地上的文章,是历史在龙眠河上的回响。
(原标题:紫来桥记)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韩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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