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还能成为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吗?这部作品提交了一份答案
2022-04-29 09:04

在世界变得越来越看不懂的时候,电影是否还能成为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呢?意大利导演保罗·索伦蒂诺用他的新作《上帝之手》提交了一份答案。这部电影去年入围了世界各大电影节的主要奖项角逐,今年也极有可能获得意大利电影最高奖“大卫奖”。不过,对于已经名满天下的索伦蒂诺来说,这些奖项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上帝之手》剧照

那么,这部电影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上帝之手》取材于导演遭遇

索伦蒂诺经常被看作是费里尼的传人。这有多方面的意思。除了都是意大利导演之外,索伦蒂诺显然对费里尼有深入的学习。包括场面调度的手段,对梦境的痴迷等等,也包括对家乡小镇以及各种“怪人”的书写。50岁的索伦蒂诺拍的这部《上帝之手》,的确会让人想起费里尼的《阿玛珂德》——关于故乡儿时的“金黄色的记忆”,但是此片对于索伦蒂诺来说还有更大的意义,因为这取材于他本人的遭遇:1986年意大利世界杯期间,父亲给他买了阿根廷队比赛的球票,就在这天晚上,他的父母由于新居壁炉设施导致的二氧化碳中毒永远离开了他;他本人由于去看马拉多纳踢球而逃过一劫,却从此成了孤儿。也正是在这次世界杯中,马拉多纳对阵英格兰队时的一记手球进球被判有效,而这个神奇的手球就被称作“上帝之手”——意味着它直接越过了世俗规则的评判,被当作某种类似天意的体现,这个事件与索伦蒂诺个人的“逃过一劫”叠加,暗暗地有了一种“是‘上帝之手’救了他”的意味。但这并不代表父母的意外死亡之痛能够被消解,更何况这张足球票是父亲亲手交给他的。这样,父亲附带有了“上帝之手”的神圣意义。

这部影片可以从多个角度切入。它是“我的父亲母亲”,是献给父母的一首大哀歌;它是乡愁,是关于1980年代那不勒斯城与人的记忆;它还是关于艺术创作的一份“谈艺录”,艺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拍电影?虽然此问在片中经由一个少年提出,却是整部影片的点睛之笔。

献给父母的大哀歌

对父母之爱的缅怀在电影中并不少见。《上帝之手》的特别之处,是在影片前半段将失去父母之痛埋藏起来,在后半段逐渐释放。最痛苦的感觉是想哭但哭不出、想喊却失声,仿佛蒙克《呐喊》中那种无声的痛苦。少年主人公法比托就是这样的痛苦。在失去至亲的人后,最触动人们的就是那些看似最普通的情感记忆。不是吗?前面的父母越是没有滤镜,后面的痛就越真实。

应该说主人公的父母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像普通的那不勒斯人一样热爱美食,喜欢快活,说个不停,喜欢笑话,有时不免刻薄;喜欢搞恶作剧,只是为了哈哈大笑,但时常会过火,乃至于伤害到别人,有时候让人觉得挺“损”。看似性格完全匹配的父母,爱情也并非那么和谐——父亲不仅有婚外情,还有一个私生子。但是他们对儿子的爱又是那么真实自然的流露。父亲那么自然地向16岁的儿子传授怎样开始“第一次”,将世界杯球赛门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儿子,而母亲又是那么自然地像小时候一样看着他入睡,陪他度过了这个生日。可能中国的父母并不这样表达,但是我们完全能够理解。生活中的大部分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们不可能整天只关心孩子的心理问题,但该有的爱他们都会以合乎分寸的方式展现出来。片中父母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下意识动作就是摸摸孩子的头——演法比托的“意大利甜茶”菲利波·斯科蒂有一头发量惊人的黑发(实际上是深栗色),他们在打量孩子的时候,会惊奇地感觉到孩子已经进入青春期,进入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同时这就意味着父母的衰老。“摸顶”这种动作本来就有种神圣性,而父母当然可以。父母的手就仿佛成为“上帝之手”的中介,获得了某种神性。它意味着我们与亲人之间的联结,也就是说,亲人正是在我们的思念中获得永生。

那不勒斯城与人的记忆

在欧洲各民族中,意大利人恐怕是最喜欢亲戚朋友一大家子生活的,这一点很有些像咱们的东北人。这部电影本身就是索伦蒂诺成长环境的一个镜像。他本人的父母、兄弟、堂兄弟、阿姨、叔叔以及其他亲戚都在影片中一一可以找到对应。另外影片里总有一个在浴室里说话的人,那是他的妹妹。导演重现了1980年代那不勒斯大家庭集体出海玩耍、休闲、拌嘴的场面。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他们总是互相挖苦、讽刺甚至大打出手,但是亲情关系非常坚固,在关键的时候总能互相帮衬。一个深刻的印象是,这个大家庭里最让人讨厌的詹蒂尔太太(她永远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在葬礼上用了但丁《神曲》中的一段名言安慰法比托:“由我进入愁苦之城/由我进入永劫之苦/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中”。这是《神曲》里写在“地狱之门”上的文字。其实后面还有一段:“正义推动了崇高的造物主/神圣的力量、最高的智慧、本原的爱创造了我。/在我以前未有造物。除了永久存在的意外,而我也将永世长存。进来的人们,你们必须把一切希望抛开!”当然这段文字是大有信息的,它告诉我们地狱是谁造的,以及为什么而造。造物主是圣父,最高智慧是圣子,本原的爱是圣灵。这句话由这个家族最刻薄的一个人说出来,就已经意味着他们都是可以得救的,这就是最大的对人心的安慰,不是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法比托和小姨帕特里夏的关系确实是紧密的。不仅因为美貌、身材姣好的小姨的身体寓意着青春期的法比托对女性所有美好的幻想(其实小姨对此一清二楚),还在于他们是真的看到了“小修士”的唯二之人。也就是说,在影片开头,小姨所经历的“奇遇”并不是她的凭空想象,她就活在那个维度当中,而这也是为什么在大家都认为她精神有问题的时候只有法比托相信她。我们还看到,帕特里夏被设定为一个有强烈母性的女人,她非常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其实说明她行为的出格和放荡没什么关系。她恰好是那种传统的、非常以家庭为核心的意大利女性。在这个大家庭里,不能放弃的就是对爱的信仰,也包括那个遭受家族集体嘲笑、嫁给退休听障人士的姑姑。这也是为什么在法比托崩溃的时候,总有一个黑衣老修士在他的周围。

影片中还有很多费里尼式的“怪咖”邻居,比如暗恋法比托母亲、总是在玩跳房子游戏的马里奥大叔(他刚好穿红T恤和蓝色工装裤,就是任天堂游戏主人公马里奥“本奥”),气场强大而高傲的老男爵夫人,等等。但我们不难看到,这些“怪咖”都是非常善良的人,他们在法比托成为孤儿之后对他释放了温柔的善意,逗他笑,送他吃的,老男爵夫人甚至帮他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同样是暖色调的。这里也包括在海上走私、和警察斗智斗勇、胆大妄为的阿利马,这个过早成熟、看似粗野的男孩用自己的方式给了法比托真正的友谊。

为什么要拍电影?

但那不勒斯的人与事并不能使这部影片达到一个足够的高度。索伦蒂诺在影片中还借这个少年的视角表达了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就像费里尼的小镇青年都要去罗马一样,法比托最后也选择了去罗马,追寻他心中的电影梦。这与他哥哥的熏陶有关(哥哥曾经想成为一个电影演员,参加过费里尼的试镜),也因为他在朦胧、迷惘中遇到了导演卡普阿诺的缘故。在朦胧的意识中他感觉到了电影的召唤,他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他说,自己再也不喜欢生活了,他想要一种想象的生活,所以他想拍电影。但是卡普阿诺告诉他,真正的艺术不是逃避,是不能耍滑头的,是不能妥协的,这首先是不和自己妥协,不害怕矛盾冲突,只有矛盾冲突才能进步。艺术创作如果变成了自恋的注解,那就是一种虚假的、大众的产品而已。真正的艺术需要足够的自由和勇气,这就意味着自己先要成为一个自由和充满勇气的人。他告诉男孩,你现在应该叫法比奥了(法比托是法比奥的小名),这就意味着拍电影绝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为什么要拍电影?我想在这里索伦蒂诺是有态度的,那就是电影不能成为自我卖弄、顾影自怜的工具。拍电影意味着提升人的精神世界,“上帝之手”之于他本人的艺术,或许就是一道“神启”。

(原标题:真正的艺术不能耍滑头)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 黑择明

来源  U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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