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颇受关注的剧集非《突围》莫属。该剧不仅紧贴现实,聚焦国企改革与党风廉政建设,更汇聚了十数位颇具影响力的影视演员。他们中,饰演牛俊杰的耿乐凭借剧中亦正亦邪的性格,以及造型酷似老艺术家杨在葆,屡屡成为剧集内外的热门话题。
有人说他是“演戏里画画最好的那一个”,这话倒也不假。耿乐出身艺术世家,爷爷是大名鼎鼎的美术家、国徽设计者张仃,外公是《黄河大合唱》第一任指挥邬析零,而他自己一路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到中央美术学院,接受了8年正规美术教育。不过,如今他更为人熟知的是“演员”身份,尽管属于半路出家。
“不像别的演员,他既没有中戏的校友,也没有电影学院的帮衬,一切都靠他自己努力。”用母亲邬枫的话说,除了基因和运气,耿乐的今天,一切皆因努力。而在耿乐看来,人没办法设计自己的命运,也没必要与人比谁跑得更快,“我要强但不好胜。”虽然远离了曾经形影不离的画笔,他也懂得了演戏如同画画,要懂得留白。
耿乐(左一)与《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组人员
1.被闫妮拉着出演“牛魔王”
剧集《突围》里,耿乐饰演的牛俊杰,是闫妮饰演的“女一号”石红杏的老公,两人相爱相杀的表演撑起了整部剧相当部分看点。哪怕回到牛俊杰这个人物身上,也能看到一个对工作尽心尽责,却又痞气十足的混世魔王,是以他在剧中也被人称为“牛魔王”。
说到牛俊杰这个人物,耿乐觉得自己与他实在不是“一路人”,无论气质还是特征都差得有点儿远,当初强拉他进剧组的是曾经合作多次的老搭档闫妮。“我问她,这个角色跟我有啥共同点吗?她说一点儿也没有。”后来,耿乐翻看剧本,发现牛俊杰的对白非常精彩,虽然很长,但很过瘾,于是奔着老友来了。
牛俊杰是一个从生产一线矿工成长起来的企业领导,而耿乐没当过工人,没下过矿井,也没有在国企办公室工作的经历,那只能先从改变形象开始。耿乐坐在化妆镜前,沈严导演就琢磨怎样才能让耿乐更贴近这个人物形象——把头发剪短,太利落精干,不像;把头发吹起来,又太像白领。最后耿乐自己拍板,干脆把头发烫卷了,也不用梳子,用手一拢就行。这样既有点儿领导样子,又不修边幅,很随性。“我一直是直发,从没有烫过头,那天我们用电卷棒卷了四十分钟,这个造型一出来,沈严导演眼前一亮,说找到人物支点了。”耿乐回忆,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觉得这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那就是那个人物了。”
外形有了,还得琢磨这个人物个性。牛俊杰说话大嗓门儿,动不动就喊。而耿乐平常说话嗓门儿不大,从来不会特别冲地“哇啦哇啦”喊。打第一场戏开始,导演就不停地提醒他,说话不能太温和,太客气,得爆出来。“拍戏那段时间,不管什么场合,我有事儿没事儿就大着嗓门儿嚷嚷,闫妮看着我总想笑。”
至于一度冲上热搜话题,说他酷似老演员杨在葆,耿乐坦言,这早非新鲜事了。他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像杨在葆是在念初中那会儿,班上女生议论自己长得像,“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儿模样,杨老师已经是人到中年了。后来随着年龄渐长,五官定型,说我像杨在葆的人就越来越多。”他主动解密,当年拍电视剧《红日》之所以邀他扮演解放军基层指挥员石东根,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像杨在葆,所以导演放出话必须让他来演。
《突围》里耿乐与闫妮
2.逃课观影的美术生
跟很多小孩子一样,耿乐小时候也很淘气,摆平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递给他一张纸,让他画画,他可以安安静静画一下午。
在他印象里,家里没人教过他画画。画风被戏称为“毕加索加城隍庙”的爷爷张仃在家里话不多,不是到画室画画,就是默默抽烟斗,“爷爷说小孩子就要自由自在,刻意学反而会枯燥。”于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一种名为“添油加醋”的游戏——他和爸爸拿一张画纸,两人共同作画,一个人画房子,另一个人画一棵树,不知不觉,画面就满了。
那时候,他课本的空白处也经常被画上各种图案,为这事儿可没少被老师罚站。至于描绘内容也是五花八门,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比如当年影片《少林寺》流行,他就画了一堆小和尚。再后来又画了不少留辫子的清军,起因是观看了电影《甲午风云》。
因此,他笑言,自己绘画的启蒙老师是各式电影。他记得,念小学阶段每每遇到不错的电影,家长宁可跟老师请假,也会带着他去观看,“当时进口影片很少,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美国电影周’,会集中放映几部美国电影。因为不是在放假期间,所以家长只能请假让我去看电影。”
他很感念父母当年不是那么看重自己的学习成绩,他们觉得功课落下可以补,电影错过就没了。如今也身为人父,他特别不认同“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这类话,因为没有人可以设计自己今后的路。
看电影为他打开了一扇外面世界的大门,同时也让他对表演有了兴致,看完电影就喜欢去模仿影片中的人物。“那时候记忆力特别好,我能把一部电影连比划带表演地完整讲下来。”常常在他身边围着一群人,听他绘声绘色讲上两三个小时,而他讲得口干舌燥却乐此不疲。
虽然打小喜欢表演,但当演员这事儿他从没想过,直到从中央美院附中毕业,突然萌生念头: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这个想法除了对电影的兴趣之外,还受到一些学长的影响,比如说王小帅、路学长、徐皓峰都出自美院附中。
当年,耿乐也拿着招生简章准备去报名,不过,电影学院和中央美院的专业考试时间冲突,只能二选一。而且那一年电影学院摄影系招收的是图片摄影专业,“这就差点儿意思,图片摄影我自己都能拍。索性我还是做自己的老本行,就报考了美院版画系。”
拍戏途中随手拍
3.电影短训班+“腌白菜”
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往春天的地铁》,到《刀背藏身》《嘉年华》,一转眼,今年47岁的耿乐踏足影视圈已经23年了。
他的首部触“电”之作,是在美院念大三时,参演彼时青年导演管虎的处女作电影《头发乱了》,而且起步就是扮演“男一号”——一位留长发的摇滚歌手。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没多久的管虎到处托人寻找具备摇滚气质的男演员,可寻遍电影学院、音乐学院都未果,偏偏在中央美院遇见了那个“他”。就这样,学了七八年美术的摇滚青年耿乐自此拥有了演员这重角色。
被定下来出演主角之后,没有任何表演训练的耿乐不可能无师自通进入角色。于是,管虎将他带到电影学院表演系突击开小灶。耿乐回忆,在表演系教室里,管虎和张嘉益的同学胡晓光耐心教他怎么分析人物、分析角色、写人物小传,然后像小品一样把每场戏都排一遍。
虽然平日喜欢看电影,喜欢表演,可真到了摄影机前面就一脸蒙了。耿乐进剧组拍摄的第一场戏就是夜戏,“夜里两点才开始拍,我从来没有熬到那么晚。张嘉益是我演戏生涯的第一个对手,面对镜头我紧张得要命。”由于资金不宽裕,《头发乱了》剧组用不起低噪音摄影机。当时的场景耿乐至今记忆犹新:“马达一开,现场‘哗啦哗啦’声音特别响。我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了。拍这部电影我几乎是晕头晕脑,稀里糊涂就过了。也不知道怎么叫好,也不知道往哪儿努力。”
耿乐非常感谢拍《头发乱了》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他说:“拍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相当于在电影学院进修了几个月,而且是实战演习,这边儿上完课那边儿直接面对镜头拍电影。”
耿乐说,如果没有管虎,他可能这辈子会一直待在美术界,管虎是他步入电影世界的引路人。要知道,当年很多电影学院的毕业生出校门之后数年都没有机会进剧组,就算是有了出镜的机会,也是配角甚至群演。而没受过专业表演训练的耿乐没出校门就演了男主角。好运还在后头,继大三拍了《头发乱了》之后,大四又赶上姜文导演拍《阳光灿烂的日子》,他有了第二次登上大银幕的机会。用耿乐自己的话说:“学美术的我拍了电影,也算是阴差阳错上了‘贼船’。”因为有了第一部电影的历练,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组就熟练多了,至少他已经知道整个电影的拍摄流程是怎么回事儿了。
对于姜文,耿乐说,他不但是一位优秀的导演,同时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演员,面对自己和夏雨这几个几乎没什么表演经验的小演员,能轻易找到招儿调教,那个招儿就是“腌白菜”,就是如何把一颗生白菜腌制成一道菜。耿乐回忆,姜文让他们几个人集体穿越到二十年前,每天起来不能穿自己的衣服,只能穿角色的衣服,也就是二十年前的服装,天天对台词说的也是那个年代的内容,口中唱的是那个时代的歌曲。“当年我二十出头,夏雨才十七岁。那时候最流行的是香港‘四大天王’,内地是黑豹、唐朝的摇滚,而姜文让我们天天唱二十年前的歌曲,我们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喜欢穿那套过时的旧军装。”这个预热的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月,说来也神奇,电影一开机,这帮年轻人就自然回到《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个年代,“所有台词都倒背如流,跟日常聊天似的。”
这部影片为中国电影推出了耿乐、夏雨、宁静、陶虹等一批实力派演员,可见姜文的“腌白菜”大法,确能磨练新人。
4.“拍剧照的都是电影明星”
尽管接连拍了两部戏,但是耿乐并没想着就此进入电影行业。“只是觉得挺好玩儿,毕竟是我喜欢干的事儿。再就是当时正面临毕业,我得回到学校先完成毕业创作。”
从美院毕业后的那段时间,耿乐感到特别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何去何从。那阵子,他尝试过很多工作,比如说到外企做美术设计,后来他发现自己干不了天天坐在办公桌前做设计的工作,他觉得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会让自己疯掉。他还想过报考电影学院摄影系研究生,最终未能成行。还是父母觉得好歹大学毕业,不能浪费了“国家干部指标”,让他进了中央实验话剧院(国家话剧院前身),至今他的人事档案还在那儿。那时候,廖凡、陈建斌、李冰冰、段奕宏都在那里,只有耿乐一个剧照师,所有照片都是他一个人拍。
耿乐虽然没有再继续拍戏,但在剧院的那段日子他在表演方面获得潜移默化的提升。“拍剧照就得紧跟剧组,我可以近距离看他们对剧本、对台词,彩排、走台。韩童生、冯宪珍、倪大红这些优秀话剧演员的表演,我都全程观看、记录过。”而且,在拍剧照那段时间,耿乐还以群众演员的身份在话剧《伐子都》中跑过龙套,扮演“士兵甲士兵乙”,这是他在话剧专业舞台上的首秀。他说:“我还参加过全国巡演呢,要面对真正买票的观众。那大概是1997年。”
在美院上学期间拍摄的两部电影并没有很快上映,直到1995年,也就是耿乐进中央实验话剧院那一年的下半年,两部电影陆续上映,找他拍戏的人开始多了。尽管如此,一年也就大概一两部电影。“那会儿不像现在,中国电影市场还处于低迷状态,一年电影产量也没多少,一些电影院都改成了台球厅。”耿乐回忆,从1995年到2000年五年之间,自己的主业是拍剧照,副业是每年拍一两部电影。
不过,自己要出去拍戏可以,必须得跟单位请假。他说:“有时候单位不想让我去,说我这是不务正业。我跟领导说,我把这几部戏的剧照拍完之后再去拍电影,不耽误本职工作。”耿乐记得,当时有一批刚从中戏毕业的学生分配到话剧院,作为新鲜血液的他们后来不少人成了中国影视行业的中坚力量。当时,刚毕业的他们一部电影也没拍过,但是,他们却都看了耿乐拍的两部电影。这些年轻演员因此打趣:“实验话剧院太牛了,拍剧照的都是电影明星。”
在中央美院念书期间写生作画
5.有得就有失
耿乐的演艺职业之路,开启于2000年前后。当时,中央实验话剧院和中国青艺合并,组建了中国国家话剧院,一下子多出好几个剧照师,耿乐被解放出来了。很快,他连拍三部文艺片《北京乐与路》《开往春天的地铁》《旅程》,曲曲折折之后,他终于还是走进演艺的世界。
随之而来的,是一部接一部的电视剧、电影,他在里面演绎着不同角色的人生,有些是主角,有些是配角。只是越往后,他越迷茫了,在演员这条路上,到底该如何走,是多多接戏还是挑适合自己的剧本。
他开始怀念当年大学时光,在中央美院念书期间,他和同学们每年都会去外地写生,由北到南,足迹跨越半个中国。那时候他们彼此找自己感兴趣的绘画对象,各画各的,待到夜晚,老师将大家的作品集中一处统一点评。在他看来,那是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日子。
在经历挺长一段磨合期后,耿乐慢慢接受了紧锣密鼓地接戏,因为圈内有句行话:“拍够100部再谈挑剧本。”直到2017年,他参演的电影《嘉年华》和《相爱相亲》双双入围国内外多个电影节,尤其前者耐人寻味的几处留白给予观者无尽想象。耿乐猛然意识到,拍戏如同画画,都要学会留白,留白就是可资回味的意境,对观众如此,对演员亦如是。
耿乐参与过多期湖南卫视综艺节目《声临其境》,最让大家吃惊的,就是他为汤姆·汉克斯配音的《阿甘正传》,他酣畅淋漓而且纯正的英语发音令人赞不绝口。原来,他上美院的时候,就得了个外号“鹦鹉”,“我从小就喜欢学别人说话,模仿别人的语气和神态非常像,不夸张地说,所有给我上过课的老师我都能模仿出来。”
因为对语言的敏感,他刻意去寻找中国式英语与老外说的英语之间的细微差别。“比如说,英语发音你光看到他的嘴在动,但不知道他们的舌头在哪儿?只有你的舌头放对了位置,才能发对音。”尽管没有在美国学习生活的经历,但是在跟老外聊天的时候,他们总觉得耿乐在国外生活过。拥有一口熟练、地道的英语在这个越来越国际化、中外合拍片越来越多的年代,便成为一种优势。早在1997年耿乐就参与了一部中美合拍的电影《夏日情动》,十年前他又拍了一部中英合拍的《传奇》。在影片中,他和外国演员全部用英文对白。尽管他也坦言,用非母语表演必须提前做足了功课,“有时觉得自己大脑内存都不够用了”,可这也算他的一份无心之获。
于演戏,他自言缺少“不疯魔不成活”的痴迷劲儿,当初如果没有遇见管虎,他现在很可能从事着与美术设计有关的工作。当年他的老师刘小东告诉他,从事演员也挺好,只是画画就少了,年少的他还不以为然。如今他懂了,有得就有失。
(原标题:耿乐 演戏如画也须留白)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 张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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