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辛上邪

聂隐娘

始于高宗初年、形成于睿宗、持续到唐朝灭亡的节度使制度是唐代独特的政治制度。“方镇相望于内地，大者连州十余，小者犹兼三四。” 节度使们大大地分割了唐帝的统治区域。唐初，是地方官府兼管军队，节度使权重后，便改为地方军事将领兼管地方官府，形成了类似现代的“军政府”。彼时“方镇不得不强，京师不得不弱”。影片中两次出现的田季安和官员们议事的场面就表现出节度使实则为地方小朝廷的局面。侍妾瑚姬参演的文艺表演的场景也同样是小朝廷的体现、是幕府对宫廷乐舞的复制。

节度使擅自行动不听朝廷调遣，往往父子亲属相承，不容朝廷过问。“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择将吏，号为‘留后’，以邀命于朝。” 758年，肃宗在今河北南部、山东北部设立魏博节度使。763年，田承嗣（田季安的爷爷）担任魏博节度使，开始田氏对魏博的统治。779年，田承嗣卒。田承嗣有十一个儿子，年长的几个都有官职，第三子田华还是准驸马——代宗为了笼络田承嗣，将自己的女儿永乐公主许配田华，其余的八子都太年幼。田承嗣很喜欢侄子田悦，便在临终前令田悦为留后，安排自己的儿子们辅佐田悦。田华其实是田家第一位驸马，德宗为了不违先志，于781年11月将永乐公主嫁给了田华。永乐公主早薨，德宗又于797年将代宗的女儿新都公主嫁给田华。

784年3月，田承嗣的儿子田绪（田季安的父亲）杀了田悦。田绪夺权后，故作姿态向朝廷上表，表示归附朝廷，德宗正避朱泚之乱逃离长安，接到田绪表忠心的文书大喜，正式授予其魏博节度使。次年3月，德宗“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代宗的公主多于十八位，除了七位夭折、出家为道姑的华阳公主之外，其他都嫁给重要大臣用以“内部和亲”，如是嫁到田家的就有三位。影片中虽也有位公主道姑，但应为虚构，非华阳。华阳是代宗的独孤贵妃所生，代宗对独孤贵妃“爱遇第一”，以至于贵妃死后三年代宗都不忍将其棺木安葬而留在宫中。华阳公主也因“韶悟过人，帝爱之”。代宗在位时，华阳因病出家，后薨。而嘉诚公主生母不详。不过德宗待嘉诚公主也不薄，出嫁时，赐给皇帝才乘坐的“金根车”，从此公主乘坐金根车出嫁成了唐代规矩。

嘉诚公主下嫁时，田绪二十一岁，已有三个孩子，因为嘉诚公主是正妻，所以这几个孩子都算庶出。田季安最小，公主偏疼他，“子之”，当自己的孩子来养育，而不是如影片中说，公主将田季安收为养子。古代社会中，无论孩子是谁生的，正妻都是正式的母亲，《红楼梦》中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就是例证。嘉诚公主也是田绪另两个孩子的母亲，不过是对田季安有意栽培，将其立为副大使，作为储帅。影片中田季安讨论公事时，旁边坐着他的一个儿子，应是对“副大使”的体现。

796年正月，“元谊、石定蕃等帅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万馀口奔魏州；上释不问，命田绪安抚之。”元谊是包括今山西东南部、河北西南部的昭义幕府的官员。昭义节度使李抱真死后，元谊与李抱真的亲戚要立李抱真的儿子为继任，但另一位官员王虔休不同意。朝廷任命王虔休为昭义节度使，元谊反对，要求自立门户。经过一番征战后，元谊投奔魏博节度使。元谊带来的人马变成了影片中令嘉诚公主放弃聂隐娘而让田季安娶元谊女的砝码。元谊来了三个月后，同年4月，田绪由于“颇纵豪侈，酒色无度”而暴卒，时年三十三岁。按照电影剧情推导，田绪是被那位神秘的西域妖僧手撕的纸人所害。影片将西域妖僧设定为元谊所请，还是如《卧虎藏龙》中潜伏的碧眼狐狸那样，潜伏在元谊身边、暗自教导元谊之女，就不得而知了。但根据史书，田绪死后，“左右匿之，使季安领军事，年十五”，五天后发丧，“推季安为留后”。8月，田季安被授予魏博节度使。

田季安“淫虐”，堂叔田兴对其多次劝诫无效，田季安还将田兴贬到临清，“欲杀之”。虽然历史中，田兴佯装风痹，并未去临清，但影片仍认真地体现了田季安的这个想法——在田季安安排聂锋保护田兴上路后，他去元氏那里嘱咐说不要再像两年前那样发生半路活埋官员的事情，其实他是布置了暗杀，所以元氏才干脆地回答“知道了”。812年夏天，田季安越来越疯狂，“杀戮无度，军政废乱”，元氏将他们十一岁的儿子田怀谏立为副大使，并将病倒的田季安迁出幕府官邸。一个多月后，田季安卒。田怀谏幼弱，军权被家僮蒋士则掌控，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某日晨，田兴入府时，被众将公推为留后，杀蒋士则，将田怀谏迁出幕府。田兴上表归降朝廷，至此结束田家四代、对魏博近半个世纪的统治。

影片中聂隐娘因田季安子嗣尚幼为由不忍杀之而辞别师傅与磨镜小郎浪迹天涯，算是侯孝贤给予故事的一个美好结局，弥补了“真实”的苍凉——不仅田季安难逃早死的厄运，而且在原著里，聂隐娘虽嫁给磨镜小郎，但视其为“凡夫”，在厌倦红尘后，她安顿好丈夫的生活，便独自云游去了。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