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云

现在的网络流行语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四月的尾巴，我们已经回想不起三月流行过什么，但四月最轰动的流行语肯定还记得，那就是一句“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这句话出自绘本漫画作者喃东尼的作品，一黑一黄两只小企鹅分坐在两侧船舷，小企鹅你言我语、一来二去、话不投机，于是“友谊的小船就说翻就翻”。“翻船体”一时间造成了刷屏：还在学校的，分享着“只要你学了中文/计算机/外语，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已经工作的，分享着“只要你当了记者/医生/老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海外“时差党”们也紧随这波潮流，分享着“只要你去了美国/德国/日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时间，朋友圈里扑通扑通的翻船落水声此起彼伏。

“友谊的小船”也火出了英文版。有人作恍然大悟状：“终于明白英语里的友谊为什么是friendship了！”friend是朋友，ship是船，友谊不就是一艘‘朋友船’嘛！不过，虽然隐喻是词义引申的重要途径，此ship却非彼ship，后缀-ship却并不是从单词ship中发展来的，两者其实除了长得一样，其实半点关系也没有。

在英语中，作为单词的ship有多重含义，当名词讲是“船”，当动词讲是“运送”。单词ship可以追溯到原始日耳曼语的*skipam，古英语中的形式是scip。作为后缀的-ship十分百搭，可以表示情况、状态、性质、关系，如relationship（关系）、hardship（困难、受苦）；可以表示身份、职位、资格、权限，如citizenship（公民身份）、heirship（继承权）；可以表示技艺、方法，如craftsmanship（技艺）。-ship来自原始日耳曼语的*-skapaz，古英语中是-sciepe, 中古英语中则是-schipe。

两个ship虽然拼写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我们比较下与英语同族的语言中由原始日耳曼语*skipam和*-skapaz分别演变出的词，德语中分别是Schiff和-schaft，荷兰语中分别是schip和-schap，丹麦语中分别是skib和-skab，由此我们不难发现，英语中两个一模一样的ship只是语言发展中的巧合。顺便说一句，如果一定要在英语中为后缀ship找到一个亲戚，反而是和它相似度没那么高的shape（形状；塑形）。

英语中这两个长得一样却毫无关系的ship，有点像所谓“二重身”（Doppelganger）。这个词出自德语，字面意思是“双重行者”，指某人的分身，在民间传说中是噩运的象征，不过现代人没那么迷信，用这个词指示面貌极其相似而没有关系的人，也就是“撞脸”。八卦一下，逝世400周年的莎士比亚就和美国影星安妮·海瑟薇的丈夫撞脸，更巧合的是，莎士比亚的妻子就叫做安妮·海瑟薇。单词ship和后缀-ship之间就是二重身的关系：看起来如出一辙，其实毫无关系。语言中的“二重身”可不少，有些是语言内部的，比如英语gooseberry（醋栗）中的goose和表示鹅的goose就没有关系；有些是语言之间的，比如同样写作gift，英语的意思是礼物，而德语的意思是毒药。

话题回到“船”上来，为什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能够迅速走红？能够无障碍移植到多种场景下的强大适应性和传播力自然是一个原因，贴切、生动、有趣的比喻也必不可少。

比喻必须建立在相似性基础上。一个比喻到底是牵强还是贴切，不妨从本体和喻体的相似度来考量。把抽象的友谊比作具象的小船之所以贴切，是因为两者之间分享着诸多相同点：从参与人数来看，友谊至少需要两人参与，小船也至少可以坐上两个人（特别是相比“单身狗的独木舟”来说）；从目的和方向来看，交往朋友要志同道合，驾驶小船需要同心协力；从亲密程度和稳定程度来看，两者级别相当，友谊不如爱情、亲情，小船也不如巨轮、航母；当然，与如今这火爆的流行语关系最紧密的一点是，友谊可能遭遇波折，行船中也总有风浪，友谊说断就断，小船也会说翻就翻。

船好像是一个很百搭的喻体，除了友谊，船也可以作为同盟或集体的象征。《孙子·九地》写道：“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若左右手。”原本反目的吴人和越人在风浪中形成暂时同盟共度风险，就是成语“同舟共济”的来源。

中西方都会把舟船作为国家和权利的比喻。《荀子》记录有：“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古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则写道：“先生们，我们国家这只航船，在巨浪中颠簸之后，诸神再一次把它平安地稳定下来了。”

有时船被用来比作通往目标的方法、途径。学生们都听过“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也都学过“欲济无舟楫，徒有羡鱼情”。不只是在古诗文中，当代作家高晓声的《摆渡》把作家比做摆渡人，把作品比做船，而“创作同摆渡一样，目的都是把人渡到前面的彼岸去”。有时人们也以船喻人，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教育人如果不能进步就是退步。

一句说起来轻巧的“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却有如此多值得发挥和细想的空间。由此看来，每一句看似随意的流行语背后，也总有一条不是没有故事的小船。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