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已无陈院峰 网友怀念:一腔工作热忱满腹历史经书
2015年3月7日,2月28日北京有雪,我是从落雪中听到从云南昆明传来的消息:2013年曾经在松山采访时为我和作家范稳讲解松山战役的陈院峰猝然离世。随即我在微博上看到无数怀念他的微博。任何一个对滇西抗战史有兴趣的人,都肯定会去松山,而在松山上为大家讲解这场战役的,就是年轻的,还不到四十岁的陈院峰。
本文作者和陈院峰(左)单独踏勘一处日军阵地
在我当年写的采访报道里,陈院峰无疑也是主角之一。任何人和他见面,都会惊讶于他对这段历史的谙熟。不仅可以讲出战争过程中的每个细节,在松山上的布局,甚至对松山上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看那些战争遗址,我注意到一种花,他脱口答出“紫茎泽兰”。“这种花是植物界里的杀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牛羊中毒。”他用它来形容松山战役中的日本兵,来错了地方。
对他的了解,作家余戈比我要深入,因为他们曾经在一起,做过松山抗战历史资源普查。谨以此文,表达对一个地方抗战史研究者的怀念。这一段历史没被遗忘,也有陈院峰这样的人的努力。
惊闻陈院峰猝然离世的噩耗,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前天,从滇西归来的董保存副总编辑还说起他,春节期间他去了松山,是陈院峰为他讲解的。他感慨小伙子了解这段历史很深,人又那么朴实热忱。还特别转告我,陈院峰说:余老师的《1944:松山战役笔记》要出增订版了,他答应送给我的。
但这竟成了我永远的痛!
陈院峰1976年出生,今年才39岁。他出生在松山西麓的小水沟村,就在昔日的战场腹地。自幼家境贫寒,但勤奋苦读考上了大学,在昆明读的书,学的是农业机械专业,毕业后回到松山做了农技员,服务于本乡本土的乡亲。也许是从小生活的松山的熏陶,又上大学开了眼界,他对故乡那场战争的了解,比当地人视野更为开阔。
与他结缘是2010年春,当时龙陵县政府邀请我和戈叔亚老师做顾问,帮助当地搞松山抗战历史资源普查。我们帮着做了方案设计,又对普查工作队进行培训,而后在松山大垭口扎下来,前后干了几个月,完成了项目,我和戈叔亚老师编写了普查报告交给县里。
在普查期间,陈院峰与我和戈老师几乎形影不离,每天在方圆近20平方公里的松山上踏勘,寻找一处处阵地和工事遗迹,并标绘在地图上。在拿着老照片寻找拍摄位置时,陈院峰显示出“地主”的天然优势,看看照片上的山脊线,就能凭印象带我们找到地点,每每惊喜得忘了饥饿和疲劳。我和他曾单独找到过几处较远的阵地,他居然能驾着摩托车,载着我在近40度的山坡上往上蹿,我抱着他粗壮的腰,并不感到多么危险。
他是一个见第一面,就让所有人都感到踏实放心的人。
一天夜里,他用摩托车把我载到自己的家。他家所在的小水沟,就在松山黄家水井之下滇缅公路边上,处于当年战场的核心地带。甚至,他家的一棵核桃树就被水无川(当地称勐梅河)对岸5350高地的我军炮火击中折断,后来却奇迹般地复活。那晚,我们围着炉火聊到深夜。他家境仍很寒碜,但他向我摆弄着从松山挖出来的旧炮弹,以及放在屋角的布满弹孔的铁板——当时日军覆盖在堡垒顶部圆木之间的钢板,也是搭盖简易兵舍的盖材,一块重达90斤——高兴得像藏着宝贝。
当时参加普查工作的人不少,但只有他天天跟着我和戈老师翻山越岭,晚上回来一起研究资料。小陈与当地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了解这段历史时,不仅仅听当地人的传说,还要广泛搜集史料去研究。因此,当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辰、巳、午高地就是日军所谓“里山阵地”时,我眼睛一亮,意识到遇到了一位明白人。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县里领导发现了他这个人才,他也从一名农技员转身成为松山文管所所长。
这以后,他就成了松山的代言人,但凡外面有人来松山,都是他做导游。此前有一位护林员在做兼职导游,游客会给点辛苦费;但陈院峰做的是义务导游,宣讲松山成了他的职责,他的岗位就在松山。他接待过很多大人物,但更多的是从天南海北慕松山之名而来的普通游客。他的手机号码在游客间不断传递着,“上松山找陈院峰”成了一句广告语。
陈院峰体态丰满,但和我们爬山时很轻快;遇到需要清理的战壕防空洞,都是他抢着钻,我就以为他不是胖而是壮。今天才听他的同事邱佳伟说起,他血压一直不稳定。但谁料这么年轻,就一觉睡得再也不能起来了呢?
昨天傍晚散步时,我还跟一个朋友聊起,在写龙陵会战了,今年要再去几次。有些当年的行军小道,恐怕只有坐着陈院峰的摩托车才能一一走到。想象着搂着他粗壮的腰在山路上颠簸,累了找个农家乐小酌几杯,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拍摄纪录片《腾冲腾冲》时绕道松山,摄像机记录了我和他在大雨中在子高地下踯躅的镜头。编导老潘打算再拍松山,让陈院峰出镜讲解,为此已跟他沟通多次。昨晚零点,当我转告老潘噩耗后,他失眠了,凌晨四点还在发呆。
一整天脑海里无法平静,眼前浮现着怒江的水,松山的涛,红色的土,蓝色的天,火辣辣的太阳。在老干塘下面,看见陈院峰腆着将军肚,卷着裤腿,厚厚的大手伸过来,说:余老师来了……
兄弟,想必你还没走远;最近几天这么多人谈及你,想必是你托梦所致——你没有来得及交待的事情太多,父母妻儿之痛可以想象,同事朋友也都未从惊愕中走出。想一想,你生在松山,长在松山,服务于松山,所有的悲欢荣耀都在松山。你是真正的松山之子,我们只能算是松山的有缘人。那么,因了松山的这个缘分,请接受同道者的哀伤与悲痛吧,若这能让你短暂的生命有所慰藉。
走吧兄弟!在那边直接侍奉那些长眠松山的千万将士们,他们一定早把你当作自己人了。而你未了的现世的松山情缘,相信会有无数的人来延续……
安息吧,松山之子!
微博怀念
■樊建川 陈院峰,龙陵松山文管所长,我三访松山,他都陪同讲解,一腔工作热忱,满腹历史经书,给我许多收益和帮助。今闻噩耗,忆起他满头大汗如数家珍地讲解表情,年仅40岁呀,悲从心来,潸然泪下。龙陵折断栋梁,建川痛失好友。录李叔同诗歌,愿院峰一路走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昆明段国庆 呜呼陈院峰!学农之人,改弦易辙,宣传抗战文化,殚精竭虑,踏遍松山;待人和蔼,治学严谨;讲解战地往昔,如数家珍,南来北往之客,听之如痴如醉;松山声名鹊起,得君呕心沥血。为人谋而不忠乎?陈院峰忠矣!
呜呼陈院峰!职文管所所长,与下属同甘共苦,诚实守信;为远征军雕塑群鞠躬尽瘁,为守时任凭幼子嚎啕,骑上摩托绝尘而去;为守信,忍饥待友至入夜。与朋友交而无信乎?陈院峰信也!
■雕塑家李春华 魂归梦绕的云南松山,本想着清明上去又可以见到那个带着滇西口音的“超级讲解员陈院锋”的,也想着我们“重走滇缅公路”活动启动仪式可以请他吹声号令的……可清明来晚了35天,我们今年的精神远征也晚了35天!不知日夜的呼喊“院锋,归来”能不能成真?!
■孙春龙 刚开手机,看到院峰兄因意外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陈院峰是云南松山文管所所长,每次有重要的朋友去松山,我都会麻烦他做导游,他从未推脱。节前去云南,得知他主导的松山抗战遗址发掘取得重大进展。未曾想到,他却英年早逝!
兄弟,走好!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余戈(军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