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诗,宋人画,宋人服饰宋人食……一大批宋代元素的宴席和餐厅突然热闹喧嚣起来。

我很好奇较早提出“宋代美学主题餐厅”的周子铃是怎么想的?她和她的餐厅银庐会面临什么样的冲击与压力?

于是有了下面这场对话。

文|赵一频

文化复兴需要更多参与

笔者:银庐之后,做宋代主题宴席与餐厅一下子多了起来,你怎样看这个现象?

周子铃:说明大家对宋代美学的认识是相通的,这是好事,大家一起把宋代的美推向市场,让越来越多的消费者了解宋代美学价值,了解中国之美、东方之美。

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们这一代缺失的,从我们的父辈开始,他们太多追求物质的东西,对我们的教育是缺失的,对自我的审视是不够的,对内心世界的关照是不够的,很少去思考这些东西。

很多人其实找不到方向,特别是年轻人,他们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现在的90后、00后都有房有车,他们的精神支柱在哪里?我希望通过一个空间和平台去引领一些迷失方向的人。

我一位朋友的孩子,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很好的工作与待遇,她特别喜欢美食,长期吃西餐,有一天她来到银庐吃中餐,在宋代这样一个美学空间,她突然觉得找到了方向,原来这也是一种艺术,接下来她要来做专项的课题研究。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其实是让她感受到了她的内心,原来内心中还是有一个方向的。

笔者:你这番话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国潮”,银庐似乎变成了一个展现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包括国潮复兴的平台?

周子铃:未来的社会,是各种人才的聚集,我们好需要懂得美,懂得艺术,包括文化传承,都是需要人去引领的。

如果每个人都去追逐商业,忽略了艺术,忽略了美,总会缺失些什么。

如果我们没有宋代的东方美学,宋代的茶室,那是不是我们只剩下咖啡厅?身边只能被西方文化所影响?

我们年轻的一代只知道咖啡文化,不知道茶文化,更不知道中国文化、东方美学还有这么讲究。他们认为只有西方的才是讲究的,东方的是“乡土”的。

其实不是,中国高级的东西没有被一些空间、一些人所挖掘出来。有一些人,但是基数不够,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感兴趣、来参与,让整个社会形成一种氛围,这就叫文化复兴、民族自信。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大家一起把东方美学的东西传播出去,我觉得这是好事。

让人产生遐想的餐厅

笔者:这么多餐厅做宋宴,银庐的不一样是什么?

周子铃:当初在选择这个项目的时候,我觉得麓湖这个地方很完美,做了十几年的餐饮,突然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位置,觉得非常难能可贵,整个成都非常稀缺的资源,很难复制,没有可比性。心里定下一定要做成一个理想状态的餐厅。

什么是理想状态的餐厅?从空间、环境的打造,到美学的表达,一定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适的。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宋代是东方美学的巅峰,是极致美学的表达吸引了我。

用宋代这个主题去引入当今时代,会让我们的客人或外面的人有一些遐想。

笔者:一家让人产生遐想的餐厅?

周子铃:虽然这是一家引人好奇的餐厅,但是它的本质是美学的。在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宋代是做到了极致,包括把朴素的东西变得高级,而且在不断突破,不断创新,不断地发明创造。

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符合现在的,我们的时代也在不断地突破,既希望于保留一些传统,又冲破一些东西,去创新一些东西。

在西方审美疲劳的时候找到一种更新的东西,很多人其实都在东撞西撞,到底是要西方的美?东方的美?现代的美?都很迷茫,在寻找。这是一个无框的时代。

我从宋代最本质的美中得到思想,我所理解的就是这个店。欧阳修、苏轼都是在冲破以前传统的东西,让很多人产生向往,觉得他们就是时尚的代言人,他们吃什么,很多人就去追捧,甚至于从民间流行到皇宫。

很多人对宋的理解是相对具象的,用了很多宋代的仿品。而我们空间中看到的东西很朴素很简单,并没有太多宋代的符号在里面,不特别具象,能给客人带来愉悦才是目的。

自己请自己吃饭

笔者:具体怎么讲?

周子铃:我一个画家朋友魏葵说,如果用很具象的宋代符号,比如绘画去表现宋代反而是不高级的,为什么?缺少一些自己的思想。

真正的高级设计,是把宋代的美学理解透了以后,转化为设计师的思想,这才是宋代真正的美。

宋代是非常个性的一个朝代,讲究的是愉悦自我,这是魏葵理解的宋代人生活方式中最重要的一个点。

比如,我们在这里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看似有点过,但反过来问一下自己的内心,人这一辈子到底追求什么?

要愉悦自我。银庐这个空间里面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放松,这是很多人反馈给我们的点评。

我这里是以人为本,关注的是人,而不是关注的哪个地方有个梁,哪个地方有幅画,装修风格又是什么,没有太具象的东西。

在这个空间中,人是最重要的。

我们是为人服务的,所有前来的人觉得没有被这个空间、这个装修压抑,不是来参观你的装修的。来到这里的人,是没有哪个看装修的,关注到的是人,是他自己,我觉得这样的空间才是成功的,才是高级的。

用宋代的元素去表达,对一个设计师而言不复杂,但只有真正做到了以人为本,怡然自得,才是成功的。

宋代是一个关注自我的朝代,焚香也好,点茶也好,挂画也好,插花也好,做和果子也好,都是愉悦自我的事情。如果用过多的东西去表达,就把它压住了。人就没法关注自我了,只有去关注这个空间里面的什么东西。

当初在设计这个空间时,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现在的人要么迫于生活的压力,要么奔波于各种商业应酬,其实需要有一个让自己放松的空间,需要在城市中得到片刻的宁静与休息,需要自己去感受自己,就是自己请自己吃饭,自我愉悦的过程,不需要太多的东西把“我”压住。

所有的城市人到达麓湖这样一个不是太远的距离,可以放飞自我,关注自我,疲惫的心可以得到一点休息。

我希望,可以营造出这样一个空间。

理想空间——“宋”

笔者:对于宋代美学的理解,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我记得你并不是学这个专业出身的。

周子铃:确实不是一开始就形成的,我大学的专业是国际经济和贸易。自从银庐营业以后,很多人来加我微信,问我是不是学历史或者与宋代有关的专业的,或者从小家里就有一个熏陶,觉得我是专业出身的。

我说不是,其实是我在从事餐饮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人的浮华,城市的快节奏,我认为我自己需要这样一个空间,是想打造出来让我自己想去休息的地方。

但是同样,像我这样生活状态的人应该很多,我希望吸引到这部分人,与我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们一起得到休息。

笔者:很好的想法,不仅让自己休息,还吸引志同道合的人。

周子铃:我去读《美的焦虑》这本书,在探讨艺术品的鉴赏与收藏、诗话、花谱、宋词四个领域时,都有“无处不在的欧阳修”贯穿其中。“焦虑”的产生和“新传统”的奠基,也都是由欧阳修发轫的。

唐宋之际的社会发生了全方位的变革与转型,宋代“平民社会”的到来,阶层流动的活跃造成了上下层的观念与趣味的交流甚至交融,欧阳修等先行者身上体现的就是这种上下层观念在交叉中产生的身份的“焦虑”,但同时也有“开创”之功。

欧阳修所搜集的金石铭文的史学价值,已经退让给了消遣性质;其创作《六一诗话》产生的“诗话”,有些“不成体裁”的随意性;在词的创作中,他也尝试突破一些格局或界限,而这种“突破”不那么符合传统士大夫的“主流价值观”,尤其是与李唐以来标榜“斯文”的“士风”存在一定的冲突和张力。

笔者:由此带来的“宋式生活”也大为不一样?

周子铃:对,唐代是过分追求美。比如,每一家人都要插牡丹,来装饰才美,大家都在追求的时候,牡丹变成了奢侈品,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买得起,成为了大户人家的专属。

宋代寻常百姓就另辟蹊径,找到别的花,可能是芍药花,可能是荷花,可能是竹子,所以在宋代出现了唐代截然不同的美,色彩也不像唐代大红大绿,开始用墨作画,追求简约之美。

正是有了欧阳修这样一批人去突破和引领,宋代的美才做到了极致,今天都难以超越。

笔者:所以有了银庐想表达的东西?

周子铃:我们现在同样是这样一种状态,大家都要去买一栋豪华的房子,买一个豪华的汽车,追求这种浮华的东西,表面的东西。

没有人,或者很少人去关注自己的内心。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变得有钱,如何变得有社会地位,但是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自己?自己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都在为他人的眼光而活。

我觉得人生需要这些思考,银庐这个空间能给到这样的思考,当你静静地坐在湖边,喝上一杯茶,吃到一道美食,你会去思考。

当你看到我们设计的菜,比如,芙蓉雪花鸡淖,用那么美的米制品包裹着的时候,它在礼敬我们成都市花的时候;当你看到蝴蝶竹荪汤它像宋词里面的蜻蜓点水款款飞的这种意境的时候,你会突然感觉思绪会飘起来。

当你思绪飘起来的时候,你可能不会太过流于现实的东西。这个时候关注到的是你想象中的美好的东西,关注到自己内心的世界。

在这里工作,都是一种半享受的状态。

笔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的环境会让自己突然放松下来,会让自己很舒心,去思考人生,深度去关注人的内心世界。

周子铃:感受宋,它是安静的。不是一大帮人在那里饮酒作乐。一想到宋,就会觉得是在关注自我,想到我们的宋代“四雅”等。

笔者:这也是为什么宋代让这么多人关注和感兴趣的原因。

周子铃:唐代的美是豪华的,是美给别人的。而宋代是自我的,是极致的。

去追求别人的眼光,为别人而活。这个时候承载不了,就需要重新突破,需要找到另外一个出口。

在浮华的商业背景中,这显得弥足珍贵,我们想寻找到这样一个打开内心世界的理想空间。

这种心境,也是伴随着人的年龄、阅历而形成的。

不会是因为这个空间才做宋代美学。

而是因为这个空间才深度去了解宋。

从而,更好地了解中国的传统,中国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