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里的“猫和老鼠”,看明代大家朱瞻基笔下的猫鼠游戏
最近读明宣宗朱瞻基的《三鼠图卷》,觉得心境不同以往。最直接的启示是,做人当有慈悲心。三幅鼠图,令人生欢喜。
作者:胡烟
花下狸奴图轴
画鼠
画家是把鼠当作人来画的。我猜,朱瞻基看鼠,目光是欣赏、是友善、是怜爱。传递万物平等的观念。倘若这种情怀能遍及天下,便不会有很多传染病的暴发。据说病毒的传播,正是因为有人吃了野生动物。人,对万物失去了敬畏心,恶果自食。这种教训,是当永远铭记的。
绘画史上,明宣宗的名气似乎被宋徽宗掩盖了。提起最具艺术范儿的帝王,众所周知就是宋徽宗,毕竟他的《听琴图》和瘦金体书法都太过耀眼。但比起徽宗,朱瞻基更值得称耀的是,他不仅画画得好,皇帝也当得好。遗憾,宣德皇帝只活了36岁。不论是治国还是艺术创作,都还未迎来黄金期。
《三鼠图卷》有三图,《苦瓜鼠图》《菖蒲鼠荔图》和《食荔图》,风格迥异。《苦瓜鼠图》是文人画法,逸笔草草,不施颜色。一只小鼠立于石上,翘首仰望着高悬的苦瓜。山石右侧兰草斜出,玉柄袅风。右侧,一根瓜藤自然地向上攀缘,三只苦瓜与数片瓜叶垂下。有人说,当年朱瞻基因为得子,心情大好,遂画此图。苦瓜,即寓意多子。我对这种说法存疑。感觉这种色彩浅淡的文人画,总是有股冷峻气,喜气不浓。
其后的《菖蒲鼠荔图》和《食荔图》着实令人欣悦了。红艳艳的荔枝十分惹眼,又用宋画的工笔法,超级细节控,熟透的果实仿佛伸手即能摘到。进而,又比新鲜的荔枝多了几分工巧。
荔枝向来讨喜。公鸡、荔枝组合,大吉大利。白石老人笔下多有荔枝,不论在枝头还是篮子里,都是明晃晃的耀眼,红,热烈得要从白纸上跳出来,浓郁的幸福感。
白石老人爱荔枝,曾题诗“知果实之味,唯荔枝最美”。
据说,当年他赴钦州远游期间,在湖畔邂逅一位窈窕淑女。两人情投意合,这位年轻漂亮的歌女既为他抱琴浅唱,又纤手将正当季的荔枝剥给他吃。白石老人喜不自禁。热恋中的他,不顾日常拮据,饱蘸了当时价值不菲的洋红颜料,画《红荔图》和《蜻蜓荔枝》相赠。据评论者说,两画尤佳。
白石老人多寿,故事也多。记不清是哪位作家写回忆录,好像是老舍先生,说爱极了白石老人的荔枝图。看那种红,只一眼,便怦然心动,只可惜凑不够润笔费。等回家东拼西凑借够了钱,画已被别人买走了。自此,那种红,成了他永远的热望。
似乎,荔枝与枇杷、樱桃,几种水果,不光是味觉的,更是视觉的。它们像是为画家而生的。
苦瓜鼠图
《菖蒲鼠荔图》中,小鼠几乎将整个身子埋进荔枝肉里。果实饱满,鼠娇小,比例略略失衡,显得诙谐。小鼠浅灰,细微处毛发毕现。眼睛黑洞洞的,神情专注。地上一撮荔枝壳,洋洋洒洒的。鼠、荔枝和荔叶用工笔,荔枝又重彩。
《食荔图》是一帧团扇。一只白鼠啃三颗荔枝,幸福极了。妙的是,蓝黑的底色,像是深夜。老鼠白,荔枝红,在幽深的夜里,神秘而有生机。
朱瞻基笔下的鼠,当然不是小偷。即便是小偷,皇帝也是乐意被他偷。我大胆揣测,能画这样的画,宣宗皇帝其人,该不至于是个暴君。
画猫
作为皇帝的朱瞻基,各方评价相当不错。他是朱元璋的重孙子、明仁宗的长子,并深得明成祖朱棣喜爱。他文韬武略,曾多次跟随朱棣征讨蒙古。宣德元年(1426年),他平定汉王朱高煦之变,又重视整顿吏治和财政,实行休养生息,缓和了大明王朝的社会矛盾。他励精图治,且知人善任,全国上下形势一片大好。史称“仁宣之治”。
有一张朱瞻基的画像,黑脸膛、大胡子,像蒙古人。粗犷,有气派,完全不是清秀文人的样子。想象不出,那些精巧唯美的画,是出自他的手。
朱瞻基养猫,也画猫。他笔下的猫,是颇令猫奴们崇拜的。他画猫,用散锋撕毛法,《五狸奴图卷》《花下狸奴图轴》,画各种动感的猫。毛发很蓬松,像是猫咪刚洗过澡,又在太阳底下烘干的样子。也像是那种逆光照片里的猫。忍不住让人想上去抱抱、抚摸几下。
画动物,朱瞻基很有一套。据说当年明成祖曾带他巡幸北京,专程让他到田间考察体恤农事民情,深入农村。相当于上山下乡。这种经历对他的绘画产生重要影响。他画羊、牛、马、犬、猫、兔、家鸽野禽等,无不传神。比起徽宗画,少了福贵气,多了乡野气。浓浓亲情,脉脉温情,接地气。
有一幅《壶中富贵图》,堪称神品。画面疏朗有节奏。画中,左上角,悬挂壶中牡丹;右中,文人瓷盘;下方,肥胖的黄猫,正抬头仰望。它望什么?是担心牡丹壶掉下来砸中自己的脑袋吗?还是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朱瞻基抓取的那个瞬间,美极了。构图也是有意味的形式。我过目不忘。
朱瞻基的猫,该是名副其实的御猫。
朱瞻基
紫禁城里养猫的传统,大约就是始于宣德皇帝。担心宫廷里的文档和丝织品被老鼠啃咬,防鼠患。此后,又有幽怨的后宫妃嫔为着排遣寂寞,也喜欢养猫。猫咪们代代繁殖,直到清朝灭亡,仍未离开皇宫。帝国改朝换代,猫成了紫禁城名副其实的主人。
眼下游故宫,说不定哪只猫,正是宣德皇帝御猫的100世孙。故宫的工作人员说,不少猫是当年妃嫔所养的猫的后代。还一一取了名字,登记造册。这不知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我感到好奇。故宫统计,目前尚存御猫100余只。
“画家”的温柔
话说宣德皇帝的审美,是相当够级别的。他的艺术贡献还有宣德炉。宣德即是明宣宗的年号。宣德炉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用黄铜铸成的铜器。为制作精品铜炉,朱瞻基亲自上阵督促。据说,宣德炉最妙在色,其色内融,从黯淡中发奇光。明末清初文人冒襄,也就是董小宛的丈夫,好玩宣德炉。他有诗曰:“有炉光怪真异绝,肌腻肉好神清和。窄边蚰耳藏经色,黄云隐跃穷雕磨。”
从《三鼠图》说到了宣德炉。思绪有点散漫。
还有个小故事。明宣宗曾画《一笑图》,图中一犬蹲于竹下。为什么叫《一笑图》呢?原来,“笑”字,乃“竹”下“一犬”。有些无厘头,颇像民间的字谜游戏。博人一笑。
明朝绘画,总而言之,多传统、保守,少了飞扬的文人气。
明宣德炉
深究一下。南宋王朝之后迎来蒙元统治,古代汉民族经历了200多年屈辱。随着朱明王朝降临,得以重见天日。但美梦很快破灭,明太祖朱元璋治国驭民手段极其酷烈。草莽出身的帝王,不看重文人,画家命运更像蝼蚁,被杀的画家有徐贲、赵原等多人。“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因去胡惟庸家中看画而被牵连致死。令人扼腕叹息。所以,明朝画家,总有点战战兢兢放不开手脚,多在安全地带因循,留下很多歌功颂德的作品。
明宣宗统治期间,艺术复苏。宫廷绘画出现谢环、王谔等人。但总体风格依旧偏于平整工细。可喜的是,皇帝心慈手软,善待画家。即使戴进那样的人,有点小个性的,犯了大不敬之罪(实际是被谗言),也只是逐出宫廷而已。
回到当下。看多了文人画的高冷,庚子鼠年来了,寄希望于温暖人间。宣德皇帝的三只御鼠,你们既然吃了荔枝,定能保大家吉利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