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性“穿戴之美”:随四季调整衣物 不同节日偏爱不同颜色
时值阳春三月,大地春回,大街小巷行人如织,而女性服饰更是呈现出一派五彩缤纷的春和景象。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国际劳动妇女节”。与古代女性相比,现代女性的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时尚领域也有了更多选择与表达的自由。
簪花仕女图(局部)
在妇女节来临之际,梳理传统节日的女性“穿戴之美”,回顾古代女性一路走来的时尚历史,既是为了真正认识传统之美,撷取并传承其精华,也是为了思考服饰所折射出的社会观念变革,寄望于女性群体更加独立且美丽、奋进而优雅的未来。
顺应天时:簪四时花,着四时衣
作为拥有数千年文明史的东方古国,在现代工业兴起之前,农业一直是中国的国之根本。春种秋收,顺应天时的观念深深植根于农业文明的核心,在古人生活的衣食住行等方面,都印上了深刻的时间烙印。
以服饰而言,古人爱簪花,花以时令鲜花为尚。春天以桃花、杏花等为多,唐代刘禹锡写桃花“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竹枝词》),宋代陆游写春天里小贩叫卖杏花“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夏天以莲花、茉莉等为盛,宋代洪咨夔写词云“正好簪荷入侍,帕柑传宴”(《天香》),苏轼写海南风光,有“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题姜秀郎几间》)佳句。秋天最受喜爱的花,当推菊花,所以唐代杜牧形容重阳节的景象是“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九日齐山登高》)。待到冬天,梅花绽放,暗香浮动,“袖笼玉梅三百朵,为卿低插鬓云傍”(清·孙原湘《簪梅》),玉梅低插,为鬓云增色,也是一份难得的冬日雅致。
除头上插戴之外,古人穿衣也往往依照时令季节而调整,对时季的强调,发展到明代,遂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穿衣制度。晚明刘若愚《酌中志》详细记载了明代宫廷的穿衣细节:腊月廿四日祭灶到正月初一,宫眷内臣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正月十五元宵节,穿灯景补子和蟒衣;三月初四,换穿罗衣;清明节,也称“秋千节”,插杨柳枝于鬓发上;四月初四,换穿纱衣;五月初一至十三,穿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初五端午节赏石榴花,佩艾叶;七月初七七夕节,穿鹊桥补子;八月,赏秋海棠、玉簪花;九月初四后,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并抖晒皮衣,制衣御寒;十月初四日,换穿纻丝;十一月,百官传带暖耳,冬至穿阳生补子蟒衣。补子,是明清官员在常服的前胸后背上缝制的方形或圆形图案,原用以区别官位等级。从《酌中志》的记录来看,明朝宫廷女眷也可以穿补子蟒衣,而补子图纹则根据节令的变化不断调整,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明代应景纹文化。
诸色纷呈:五时衣,色相宜
明代应景纹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频繁出现,说明当时人对四时变迁、春去秋来的自然变化极为敏感,这是中国传统天人感应思维的某种表征,而这种敏感不仅表现在以图纹迎合天象,还反映在色彩和时令的对应中。
早在西汉,皇帝的着装色彩已经根据季节规律变化,天子服制“大抵以四时节气而为服饰之别,如春青、夏赤、秋黄、冬皂”(参见周锡保《中国古代服饰史》)。到东汉,四时衣变成了五时衣,《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就提到阴太后的遗物中有五时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传统社会是尊卑有别的等级社会,服饰传播大抵也遵循从上至下的传播路径,宫廷喜好不可避免会影响并左右民间习俗。所以,到南北朝时期,江南一带“嫁娶新妇,必有五时衣……五时者,谓春青、夏赤、季夏黄、秋白、冬黑也”。(参见清代梁绍壬《两般秋雨盦笔》)
除了大致的季节色彩之外,在某些特殊的节日,为营造独特美感,女性会偏好某种服装色彩。比如元宵节和中秋节,都是时逢十五,明月当空,女性偏好穿白色衣裳以衬托夜色。元宵节穿白的习俗可能始于宋代,周密《武林旧事》记述,“元夕节物,妇人……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相沿成习,明代女性元宵节爱穿白衣,在反映当时社会生活习俗的小说中也多有记述。如《金瓶梅》假托宋朝背景写明朝故事,书中对女性元宵节穿衣有生动的细节写照:第十五回,西门庆的妻妾元宵节登楼看灯,“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段裙”;第二十四回,正月十六晚上,西门家的女眷出门走百病,“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孙殿起编辑的《北京风俗杂咏》中解释走百病,“正月十六夜,京师妇女行游街市,名曰走桥,消百病也。多着葱白色绫衫,为夜光衣”。可见,正月十六女性出门走百病,是明代以来的北京习俗。《金瓶梅》的故事背景依托为山东省,但距离京城不远,加上商贸流通频繁,因此习俗与京城相同,也就不足为奇了。
红色,也是女性过节所喜爱的颜色。红色在中国传统色彩中属于正色,代表着典雅、端庄,古典诗文中关于“红裙”“茜裙”“石榴裙”的记录不胜枚举,可见红色之受欢迎。《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宫女多穿红袄,搭配青色下裙,红配绿,形成强烈的撞色冲击效果,尽显热闹氛围,而后方背景更是大片渲染的红色,足见红色在传统服饰体系的重要性。从图中能看到,宫女服装配色,绿色和蓝色可见度也很高,绿色代表草木色,意味着生命勃发,蓝色意味着洁净祥和。这几种颜色,差可说明中国传统节日对服饰颜色的偏好。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局部)
各归其位:定尊卑,别上下
红色,在传统服饰体系中还有另外的含义。如上文所述,《金瓶梅》中的女性大都喜欢穿白绫袄儿,但西门庆的正室夫人吴月娘,在妻妾同堂的场合,却往往是一袭红衣加身。相比较而言,红色稳重,白色飘逸,青春貌美的女性,通常会更偏好白色,以彰显活泼灵动的气质。吴月娘正值妙龄,本应如同其他人一样喜欢白色,但为了凸显自身的正室地位,她不得不压抑自我内心对情感、美丽的自然需求,而代之以礼教的面具。可以说,红色和白色的对峙,折射了妻妾之分、嫡庶之别,而这正是传统服饰体系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在等级森严的中国古代社会中,服饰是区别身份的重要标志。比如同样是贵族女性戴的凤冠,却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细节规定:《宋史·舆服》记载,“皇后首饰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饰以九龙四凤……妃首饰花九株,小花同,并两博鬓,冠饰以九翚、四凤……(皇太子妃)其龙凤花钗冠,大小花二十四株,应乘舆冠梁之数”。明代贵族女性礼冠沿袭了宋代冠制,《明史·舆服》中明确规定“(皇后冠服)其冠圆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数如之……(皇后常服)双凤翊龙冠……龙凤珠翠冠……(皇妃)冠饰九翚、四凤花钗九树,小花数如之……(九嫔)冠用九翟,次皇妃之凤”。花株数量,图纹为龙为凤,为翚为翟,都由后妃的品级而定。
凤冠原是后妃受册、谒庙、朝会时戴用的礼冠,至明清时,一般女子盛饰所用彩冠也叫凤冠,多用于婚礼时。在古代社会,女性缺少进入公共领域的渠道,节日聚会可能是她们人生中难得的亮相场合,也是展现华美服饰的宝贵机会。但即便在这般场合,始终不能错乱的仍然是等级秩序,如《红楼梦》写元春元宵节省亲,府中女眷“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也就是说,无论个人喜好如何、财力如何,古代女性妆饰都受制于自己的身份地位。
在古代社会,女性依附于男性,被隔离在公共生活之外,缺乏独立的人身权、财产权,而那些远胜于男性服饰的节日盛装,其实是社会对她们的某种补偿。德国学者齐美尔《时尚的哲学》提到,当女性在公共领域寻求突破的冲动被阻碍时,就只能转向追逐时尚,以满足自我实现的内在需求。而美国学者凡勃伦则提供了另一种解释,缺乏财产独立权的女性是在“代理”男性进行消费,她们消费得越奢华,就越能体现男性的荣耀。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身为诰命夫人的贾府贵妇,还是西门庆家的妻妾,她们的服饰彰显的都是贾家、西门家的财富权势。无论那些服饰如何昂贵华丽,却始终折射出她们不自由、不自主的生存状态。
事实上,传统社会女性的人生,犹如菟丝附蓬麻,一旦夫家败落,富贵便如逝水。《金瓶梅》第八十九回,清明节吴月娘穿白色孝服给西门庆上坟,遇到以前被她赶出家门的丫鬟春梅,已经成为守备夫人的春梅装扮一新,“头上戴着冠儿,珠翠堆满,凤钗半卸,上穿大红妆花袄,下着翠兰缕金宽斓裙子”。两相比照,浮沉各异势,说不尽的命运吊诡,人生无常。
与传统社会的女性相比,今天的女性无疑是幸运的。随着女性权利的提升,经济地位的提高,她们在时尚领域也逐渐摆脱消费代理的依附状态,有了更自由的选择,女性服饰的民主化、个人化也成为当下时代文明、包容气象的重要表征。在妇女节来临之际,回顾我们一路走来的历史,不忘过去,不畏将来,撷取传统服饰文化的精华,寄望于女性群体未来的多彩美丽,这或许才应该是我们对传统节日服饰的最好怀念吧!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