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上午，一群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老人总会如约赶赴“戏剧人生”老年生命剧场。他们敞开心扉，讲述过往的人生故事，再将故事搬上舞台，用戏剧的方式重新认识自己，接受心理疗愈，也收获彼此之间的温暖与感动。

老人们围坐一圈，会分享彼此的感受

体验

“说出来反倒没那么难受了，看别人演出来感觉更特别”

“早上起来，我打坐了一会儿”“我串了个门儿”“我坐公交来的”……上周三一大早，位于东城区养老服务指导中心四层的会议室便热闹起来。清脆的摇铃声响过，每个人都会分享一段自己的晨起时光。

“瞧，生活就是个大剧场，早上一起来就开始编排，我们每天都在演自己，所以没必要担心不会演。”作为有着十多年工作经验的二级心理咨询师，于芷渲知道如何让对方放下顾虑。

“演之前，咱们先来活动下身体和脑筋。”带队老师羊羊示意老人们起身，来到场地中央做热身游戏，“今天咱们来玩‘空气炮’，一个人说‘空’，指向另一个人，这个人要抱头蹲下说‘气’，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指向这个人说‘炮’。”几轮激烈对决之下，老人们纷纷败下阵来，嘴上却不停地说着“好玩好玩”，一个个笑出声来。

眼看气氛渐渐活跃，羊羊又趁势让老人们“放松按摩”，“一个人闭上眼睛，其他人先把手搓热，放在这个人身体的周围，再用指尖轻触，进而用手掌轻拍，最后从上到下‘唰’地来一下，看看是什么感觉。”

大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戏剧似乎并没有开演的迹象，而这一切都在羊羊的计划之中，“接下来，我们要进入讲故事环节。”

老人们围坐一圈，羊羊拿出一叠卡片，“每张上面都有一句话，比如‘曾让我后悔的’‘让我怀念的’‘我所在乎的’，请大家各自选一张，回忆一段跟这个相关的往事。”

面对倾听者，老人们打开了话匣子。令羊羊有些意外的是，始终乐乐呵呵的陈秀霞选了一张“曾让我伤心的”卡片。

20年前，陈秀霞和爱人下放到大庆，上中学的孩子独自住在破旧的四合院里，每次来信，纸上都沾满了泪水。后来，两口子总算跟孩子团聚，陈秀霞的爱人打算把房子好好修一修，结果却在一天早上被车撞了。两口子安慰对方说家离得近，就让对方上班走了。而这一撞，导致陈秀霞的爱人全身瘫痪，三年后撒手人寰。她忍着悲痛，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

“真是太不容易了！”听了陈秀霞的故事，刘淑芬唏嘘不已，眼眶有些泛红，还有的老人虽然不善言辞，但也拉了拉陈秀霞的手，表达了自己的心意。“陈阿姨是苦难中的坚强者！”羊羊的话让老人们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在于芷渲的建议下，这段故事被老人们重新以情景剧的形式即兴演绎出来，而陈秀霞则以观众的身份坐在台下，“这么多年一直不愿再提起，没想到今天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面对，说出来反倒没那么难受了，看别人演出来感觉更特别。”

老人们在倾听者的塑造下，摆出群体雕像。

转变

“我过去是缩在角落里的，现在敢站在台前表演了”

在“戏剧人生”老年生命剧场，古稀之年的陈秀霞不仅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故事被搬上舞台，也第一次走上舞台，演绎别人的故事。

此前的活动中，东长兰讲述了自己上世纪五十年代作为随军家属，从山东老家刚来北京的往事，那场情景剧，陈秀霞演的正是“女主角”。同样没有任何准备，但演出很顺畅，陈秀霞惊讶于自己的发挥，“具体的情节都是按着讲述自然展开，不用刻意去背台词，也就没有太多压力，只需要带着最真实的情感，去试着理解别人的经历。”

剧中，参演人员还有素来内向的史国荣，而她也欣喜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在单位的时候就不太爱说话，退休之后没什么事可做，不爱串门，也不爱跟人聊天，整天待在家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史国荣听说了这个项目，内心一下子被触动，鼓足勇气报了名，“我过去一直都是缩在角落里的，可在活动中，那些年龄比我还大的阿姨们给了我很大鼓励，我从她们的故事里找到了力量，现在敢站在台前表演了，性格开朗许多。”

对于这样的转变，于芷渲觉得很欣慰，“老人其实都有很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很多值得挖掘的点，而这些经历背后是那一代老人的乐观和坚韧，可以用戏剧的方式展现出来。”

她表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生中那些看起来悲伤、难过的经历，只要能走过来，就一定会长成一种力量，甚至是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力量，“当我们换一种积极、客观的视角重新去看这段经历时，可以得到一种释放，这样才能真正放下，更好地生活。而戏剧表演，往往更能引起共鸣，我们在鼓励主人公的同时，也是在鼓励别的老人，引导大家从看似负向情绪的往事中，找到正向的落点。”

项目启动以来，羊羊感动于老人们的坚持，“我们不是说要让他们变成演得多么好的人，而是希望他们在参与的过程中对生活有新的理解。有的老人每次都说自己不会讲也不会演，但每次都会来，他们可能在文化水平和表达能力上很有限，但他们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项目背后有着专业的理论依据，但于芷渲并不试图教给老人，“他们不需要掌握这些，甚至最好根本不知道这些，也讲不出来为什么，但就是发自内心地想来，无形中体会到别人给予的温暖和信任，达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期待

“反思和关照自己的人生，发现和表达自己的内心”

事实上，耆乐融长者关爱中心创始人卞学忠很早以前便开始酝酿这一项目，“2013年，我们启动了‘人生相册’老人影像史计划，用照片来回顾人生。2014年，又启动了‘绘本人生’快乐老人读与画计划，用平面绘画记录生活。2015年，‘故事卷’老年纸艺互助项目正式推开，实现了从平面到立体的跨越。而‘戏剧人生’老年生命剧场正是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升级，让立体的故事活起来，由老人来演自己的人生故事。”

筹备期间，卞学忠努力寻找对戏剧疗法和戏剧表演感兴趣的专业人士，试图让老人更好地体验这种全新的心理疏导方式，“‘戏剧人生’跟一些社区里常见的老年戏剧社、话剧社不同，那些项目更多的是让老人去排演一些现成的剧本，目的在于演出，而‘戏剧人生’是让老人用戏剧表演的形式，通过第三方的客体视角去反思和关照自己的人生，发现和表达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想法与于芷渲一拍即合，师从国际著名心理剧导师的她系统学习过相关理论，有着丰富的成长性团体带领经验。而羊羊的加入，更让策划团队如虎添翼。自从成为“一人一故事”剧场的核心成员，这位医学博士便习惯了用戏剧演绎新的人生。在他看来，项目的核心就在于创造一个安全场，让彼此之间感觉到信任和陪伴，这样才能讲出内心深处的故事，每个人用心倾听，不做评判，带着同理心去感受，从而更好地释放自我，起到心理疗愈的作用。

作为先行者，卞学忠也遇到许多困难和挑战，“一些老人更热衷于参加唱歌跳舞等热闹的活动，很少关注到心理疗愈项目，而戏剧疗法的理念和方法都比较新，对他们来说是很陌生的概念，需要有一个认识和接受的过程。”

不过，卞学忠仍然对项目充满期待，“未来，参与活动的低龄老人或许还可以走进养老院，倾听高龄老人讲出自己的故事，再由他们演出来。相信老人看到自己的故事被演出来时，内心也会收获一种感动。”

来源：北京晚报 记者 宗媛媛 文并摄

编辑：TF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