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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中法战争北宁战役真相,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为何莫衷一是

2018-09-07 10:24 北京晚报 TF0328

创刊于1884年5月8日的《点石斋画报》,开篇即为报道法军与黑旗军交战的《力攻北宁》,这一点还要从《申报》对中法战争的报道说起。

作者:呼延云


配图原文:北宁之役,中法各有胜负。其城之收复与否,虽无确耗,而战绩有可纪,即战阵亦可图也。此次法军三路并进,窃恐深山穷谷中遇伏惊溃,乃布长围以相困。比会合,奋勇直驱,一时烟焰蔽空,惊霆不测,地轴震荡,百川乱流,而华军已于前一日退守险要。狐善疑而兔更狡,总如善弈者之争一先招耳。

译文:北宁战役,中法两军各有胜负。城池是否收复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战斗过程有记录,战争形势也可以描绘。此次法军三路并进,一直害怕在深山穷谷中遭遇伏击,等来到北宁城下就发动猛烈攻击,一时间烈焰蔽空,炮火连天,山崩地裂,百川乱流,而中国军队早已于前一天撤出城池,退守险要,留下一座空城。狐狸多疑而兔子更加狡诈,我军到底领先一招。

“中法战争”的起因,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法国将侵华军队集中到越南,试图藉此探测出一条进入中国西南地区的路线。1866年,他们组织了一支探险队,从西贡出发,沿湄公河北上,考察了两年多以后,发现湄公河的上游(即澜沧江)通航困难,而越南北部(即北圻,当时西方人称“东京”)的红河则是进入中国云南的理想通道。1873年11月间,法国驻西贡总督安邺率军攻占了河内及附近四省,危急关头,应越南阮氏王朝之请,驻扎在保胜的刘永福率黑旗军翻山越岭,参加抗击法军侵略的战争。

刘永福本是逃亡越南的天地会起义将领,他所率领的黑旗军也是身经百战的天地会残部,无论在军事素养还是战争经验上,在当时都属一流,所以在12月21日于河内城郊的大战中大败法军,阵斩安邺,迫使法国退出红河。

1882年,贼心不死的法国侵略者派海军上校李维业第二次侵犯越南北部,并于1883年的5月19日,与黑旗军在河内附近的纸桥决战。面对装备精良的法军,手中只有大刀长矛和几门旧炮的黑旗军运用正确的战术,再次大败法军,砍了李维业的脑袋。

两战两负,而且统帅还都遭到“斩首”的可耻下场,侵略者咽不下这口恶气。1883年,法国议会通过增拨2900万法郎的军费的提案,派遣法国远征军司令孤拔率舰艇13艘,法军6000人,向驻扎在越南山西的黑旗军和清军发动进攻,中法战争遂全面爆发。

一、战前:统帅不来主将不和

截至1884年,《申报》已经创刊12年。中法战争爆发时,《申报》的老板美查意识到这是个扩大影响力的好机会。根据泰西各国的惯例,两国交战允许报馆的记者访问军情,随营记录。于是美查雇了一个俄国人跑到越南去前线做报道,并在5月份的《申报》上刊出了中国新闻史上的第一篇军事通讯报道,其中就有关于“力攻北宁”的记录。

在说“北宁战役”前,先要说一下“山西之战”。

这里说的山西不是我国的山西省,而是位于红河南岸,控制红河中上游的越南战略要地。驻守此地的部队有黑旗军3000人、清军2000人以及越军2000人,从人数上看并不算少,但当时清廷和战不定,清军统帅、云南巡抚唐炯亦消极避战,竟然“擅自回省,置边事不顾”,导致指挥出现混乱。

12月13日,法军在军舰炮火的配合下,向山西发动猛攻。《清通鉴》记载:“是日,法兵先由陆路攻扑北门,法舰则从河面向城内发射开花炮弹,攻占河堤工事。”刘永福让虎将黄守忠由东门绕到北门抄法军后路,法军没想到,当即大乱,谁知这时河堤一座炮台失守,法军抢登上岸,“河堤高与城齐,又紧接北门”,各营被迫退入城内,据守城墙,遭到法军开花炮弹的狂轰滥炸,伤亡逾千,被迫撤离,山西失陷。

这一下,通往北宁的大门算是敞开了。

北宁南拒河内,北蔽谅山,是法军北上经谅山进逼中越边境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无论清军还是法军,都知道这是个必争之地,所以分别增兵。1884年2月,米乐接替孤拔任法国远征军司令,法军这时在兵力上翻番至1.2万人,分水陆两路,于3月8日进攻北宁。而清军则多达两万人,由出关督师的广西巡抚徐延旭统帅,但徐延旭“迁延不进,株守谅山”,导致北宁的抵抗重任落在了唐景崧、黄桂兰和赵沃的身上。

唐景崧是联络黑旗军抗法的清朝官员,与刘永福私交甚密。黄桂兰是广西提督,赵沃是道员,他们俩是北宁清军的实际指挥者,素来不和,在战前召开的军事会议上,黄桂兰说“布置周密,城坚可守”,而赵沃则说自己生病,将士不肯听命,“愿乞休让贤”,搞得唐景崧哭笑不得,只好打圆场说:“寇氛速矣,北宁城虽坚而无藏身避炮之地,不能防守。”而且现在兵力分散,四处扎营,应该集中在城外的要隘处开掘地营,以守野为守城。

唐景崧的判断是正确的,按《关外随营笔述》这篇笔记所记,北宁“尤城如碗,四面皆高,决堤可淹,周围水田沮洳,泥淖没膝,难为战场”。黄桂兰和赵沃将所部广西防军四十营分别驻扎在北宁及附近之扶良、榄山等地。刘永福在得到滇督岑毓英的命令后,率领十二营黑旗军驻扎在北宁郊外,各军分兵把守,彼此难以接应。可惜的是,清军还没有来得及按照唐景崧的规划重新布置,法军已经自三江口溯六江头而上,先后攻陷扶良、榄山,并直扑北宁城而来!

新样气球

二、战中:中法笔记都写到了“气球”

此时此刻的刘永福心急如焚。

他率领黑旗军来到北宁之后,立刻“踏看黄桂兰各营所扎地点,甚不合意,不能居高扼要”,而更加糟心的是,大敌当前,黄桂兰居然“日夜喝得花天酒地,正如太平景象,歌舞湖山,又着人学吹洋号”。刘永福见到他痛陈攻守厉害,黄桂兰才勉强在几个战略要地立起炮寨。

“十五日,(法军)分三路扑攻北宁”,一路走城南的新河,一路从城东小河进发,而最重要的一路则坐轮船攻击位于北宁城北可俯瞰全城的涌球——战争开始前,就连普通的商民都看出“敌若据此山,将开花炮近指入城,点滴不差,昼夜不绝,则城断难守”,而黄桂兰“只派陈朝纲两营守涌球,未免力薄”。

法国人斯各特在《一八八四年法国进军越南记》中这样写到:“(中国军队)把河堤变成一系列的工事,有一些枪和许多的掩护壕。在这前面距运河河岸一英里的地方,田野是完全空旷的,连一条狗也几乎没有掩蔽的地方。运河既深且急,水流速度最少五海里。那边陡峭的河堤已变成坚固的防线,中国军队以无限的辛苦,把整个的堤背做成一个真实的要塞。运河弯曲的地方成为自然的城堡;每隔二十码或稍多的地方挖一个炮眼,顶上有低墙掩护来复枪兵……”

但是这一切在船坚炮利的法国军队面前,都像纸糊的玩具一样,《关外随营笔述》记录:虽然清军用直径一尺二寸的大木头塞住运河,但法军的轮船用挖掘机“顷刻拔起,毫不能阻”,看得清军目瞪口呆,轮船开到涌球下面,那里有一座竹筏大桥,轮船更是直接将其撞毁,“以断援兵之路”。这时,在中国人的笔记和法国人的记录中,都出现了同一件事——法军施放气球,气球相当于发令枪,告诉其他法军对涌球炮台发动的总攻开始,但在中国人看来这简直再新鲜也没有,可惜新鲜劲儿还没过,在法军强大的火力下,涌球失陷。

涌球的失陷,让清军士气遭受重挫,更加糟糕的是指挥官黄桂兰失了方寸,“见高寨失守,即先骑马飞鞭率队弃城而走”,一见主帅跑了,当兵的更是嘴里念念有词:“每月二两四钱,除却米饭,月剩数钱洋银,岂真以性命付尔耶!”纷纷脚底抹油开溜,致使“连营数十座全溃”!

统领党敏宣一看这战势,急得不行,带了数百兵士去找刘永福,问现在怎么办?刘永福也在率军苦战之中,说你们赶紧回去,“挑千余先锋,拼死夺回此数寨(指涌球),方可有望制胜之理,若稍延迟,则法兵运到开花炮,打入城去,那时虽欲延挨,断不可得矣!”党敏宣马上返回北宁城,没多久,刘永福的部下指着北宁城说:“那边怎么集聚了那么多人马?”刘永福看也不看说:“想来是党统领挑选的先锋出城去克复涌球的。”部下说:“不对不对,那些人马是进城而不是出城!”刘永福大惊失色,才知道北宁城破了——原来法军在涌球居高临下看到黄桂兰率重兵弃城逃跑,果断地长驱进城了。

刘永福一看,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带领黑旗军退兵去往兴化,自此北宁战役宣告终结。

整个战役,清军伤亡约1700余人,而法军仅死亡26人,伤25人,中法战争爆发后不到5个月,法军便占领了整个红河三角洲。

轻入重地。

三、战后:黑旗军歼灭法军数千人?

问题来了,这场彻头彻尾的惨败,为什么在《点石斋画报》中被描绘成我军将领神机妙算的主动撤退呢?说来很简单,因为《点石斋画报》是一份“子报”,它对前线战争描绘的图景和配文,完全是跟着《申报》来的。

所以,我们不妨看看那位俄国记者从前线发回的报道:

“前月十二日,某轮装有法兵二百余人,一到北宁即行开仗,顷刻间,被黑旗军杀死兵头二人……黑旗军在十五日退出北宁,与法人仍在相持,亦未有大战,实因法人有大兵船三只及其他轮船上法兵,总计一万二千人,除分守各口外,出战士兵有数千……法人得北宁后,不知黑旗军踪迹,派军官数员,于十八日带兵分三路打探,出北宁不及百里,四面皆山,法人见其山势险恶,即想回军,不意黑旗军四面突出,将法军围困在山中,鏖战数日,法军数千人全军覆没,黑旗军退出北宁,并未受创,先扎北宁山中。是日,黑旗军杀至北宁河口,离城七里之处,有小城两座被黑旗军夺去。黑旗军将船沉在河底,船上银洋及食物被搜去,法军九人被杀,兵头一人被俘。”报道中还写,黑旗军托人给法国军官带话,说归还北宁就饶法国人性命,不然定会将他们尽数杀光。

事实上,这篇报道处处失实,且不说北宁之战本身是一场败仗,就从笔者查阅的史料来看,在北宁战役结束之后,黑旗军确实在北宁西北的太原与法军打过一仗,但规模很小,按照目击者的记录:“中国兵从山边展开,像从戏院包厢里出来一样,这是一个绮丽的、差不多是戏剧性的场面,五十四面大旗,又有三面黑旗在后面督战,但最多有六百人。”黑旗军很快就被击败了,紧接着滇督岑毓英以“兴化城小临江,又乏存粮,势难坚守”为名,下令包括黑旗军在内的全军由兴化退往保胜,根本不存在什么黑旗军在山里打伏击消灭法军数千人的战争。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点石斋画报》的画师正是根据《申报》报道绘制的“力战北宁”这幅画,因为无论“华军已于前一日退守险要”,还是那句带有某种“预见性”的“狐善疑而兔更狡”,以及《点石斋画报》第二幅画“轻入重地”中的那句“呜呼虎狼恶兽也,而设阱以待之”,都为《申报》报道中的黑旗军主动撤退和设伏歼敌做了证明。

而《申报》写出这种失实报道的原因,则是因为那位受聘的俄国记者并未成功抵达北宁战场,他在到达越南北部的滨海城市海防后,只住了三天,就被法军给赶回了国内,回到报馆后,凭着在海防了解到的一些消息写了报道,既然新闻并非来自一线,而是仅凭借道听途说写就,其真实性和准确性当然就大大下降了。

(原标题:“力攻北宁”为什么讳败为胜?)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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