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兵“画”一幅人生肖像 两位摄影师抢救性挖掘寻访近百位老兵
2017年9月21日讯,9月10号那天,任晖当天上午原本的计划,是回交大附中母校,和其他同学一起庆祝校庆60周年。但是,当天他出现在了东五环外的东郊殡仪馆,参加113岁抗战老兵董济民老人的送别会。
任晖(右二)专程将老兵影展照片送到宋玉璞老人家中
董老是大陆最年长的抗战老兵,对于任晖来说,这位和蔼的老爷子,身上有着一个时代的烙印。为了用镜头记录下抗战老兵们的容颜和荣耀,任晖和陈萧军跋山涉水、走街串巷,从2014年开始至今,抢救性地挖掘寻访了近百位抗战老兵,他们用相机为老兵“画”出了一幅珍贵的人生肖像。
“有的老兵刚拍完就去世了”
任晖是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专职摄影师,陈萧军是中国社会保障杂志社的摄影记者。出现在他们个人简介上的介绍,第一栏并不是自己的职业,而是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两个人都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同时也是10多年的好哥们。
拍摄抗战老兵始于2014年。有一次,陈萧军准备要到陕西采访抗战老兵,当时任晖正好在休假,在陈萧军的招呼下,任晖第一次开始了接触这些曾经参与过抗日战争的老人。陕西一行,通过当地志愿者的协助,他们一共拍摄了近10位老兵,这些曾经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的老人都已是耄耋之年,他们生活条件大多很艰苦,疾病缠身,但是每当回忆起出生入死的那段经历,那种兴奋和渴望与人交流的神情,给两位摄影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任晖说,在陕西拍老兵时,没想过以后会办个展览,当时就想着先拍下来,回到北京后整理照片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出现在镜头中的苍老容颜,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时代厚重,这份厚重深深震撼到了自己。于是,他和陈萧军就萌生了要继续给这些老兵拍照片做个记录的念头。
回京后不久,任晖在网上找到了关爱抗战老兵北京团队的负责人薛刚。薛刚带领着志愿者服务过很多生活在北京的抗战老兵。于是,拍北京的老兵,占据了两位摄影师大部分闲暇时间。“北京的老兵我们拍过四十几位,越拍越多,我们感觉这个事挺有意义。”
老兵徐文耀,是任晖和陈萧军在北京拍摄的第一位老兵。拍摄完没多久,老人就因病去世。远征军老兵王先明,曾参加过滇缅战役,1945年曾前往河内参加受降仪式。2015年7月底拍完不到一个周时间,任晖和陈萧军去河北拍当地的抗战老兵,路上,他们接到了老人家属打来的电话:老人已经走了。
任晖还记得老人走的时候是98岁高龄,他住在薛家湾胡同的一间平房里,房子很小,那天去的志愿者很多,他说话有些含混,但是思路很清晰。他一身的传奇故事,在这个逼仄杂乱的小院里默默无闻了半个多世纪。最后,追悼会上的照片选得就是他和陈萧军拍摄的照片。
他们在和时间赛跑
陈萧军和任晖探望老兵
“多少年后,提起这个老兵,总得有一个清晰的照片,不管艺不艺术,最起码得清楚。”任晖和陈萧军用数码相机拍摄的同时,他们还会用胶片机再拍一次,“胶片更有质感。每张胶片底版我们都留存着。”
在任晖和陈萧军的电脑中,他们为每一位拍摄过的老兵,都专门建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大量的照片和文字背景资料。他们拍下的照片,已经不仅仅是一份真实的记录,这些十分考究的相片,对老兵们而言,是荣耀;对观看者而言,是岁月。
拍摄过程中,有太多的细节让两位摄影师印象深刻。一位老兵,民间关爱团队赠送给他的慰问大礼包中有一枚纪念章,老人双目几乎失明,他看不到,但是用手摸着纪念章,眼泪满眶的一幕被任晖拍了下来。
拍摄老兵韩玉衡,是在海淀医院的病床上进行的。2015年老兵影展结束后不久,老人就因病去世了。追悼会的时候,家里没有好照片,最后,任晖将影展上的那幅肖像照送到了追悼会上。
除去拍摄的工作,任晖和陈萧军还为老兵们做了很多志愿服务,探望这些老人就是其中一项。前几天,老兵孙荫柏过百岁生日,任晖和志愿者一起到家中为老人祝寿。孙老1942年考取西南联大,1944年被分配到中美空军混合团(飞虎队前身)作翻译,是当时安康机场唯一的翻译。
96岁的老兵宋玉璞退休于北京京剧院。1941入伍后,他在山东抗日保安5团做士兵。2015年老兵影展时,现场有他的照片,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他当时并未到场。过后,任晖专程将照片送到了老人家中。
拍人物肖像不易,拍这些百岁老人更难。任晖说,拍摄的时候确实有难度,毕竟老人家年纪都很大了,不可能搬来搬去的摆拍,他们的精力、神态也不一定能达到最佳状态。要拍到一张满意照片,得付出一定努力。
难忘的一个军礼
陕西丹凤县竹林关镇南院村,已经过世的老兵王忠庆的那个军礼,这一个画面不仅记录在任晖和陈萧军的镜头里,更深深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
老爷子1927生人,曾参加了大红岭战役等许多抗日战斗。老人有四子一女,现三个儿子亡故,小儿入赘他乡。2015年,任晖和陈萧军前去探访的时候,他们到达西安后,坐着长途车来到丹凤县,之后,又辗转着换乘了小面包车,才到了镇子上。当地志愿者的带领下,两个人背着沉重的摄影包爬了一个多小时山,才到老人的家。
那天爬山的时候赶上下雨,陕西的泥土粘性大,两个人的鞋底上的泥越走越多,每只脚上的重量恨不得都有七八斤重。到了老人的家后,等了一会,才见王忠庆老人扛着扁担回来了。原来,他是用自家的鸡下的蛋到村上去换日用品。两位摄影师都没想到,这种以物换物的古老方式,依旧适用于大山里的人家。
走进破旧的屋内,老爷子开始忙活着提水、烧水。老伴曹金莲与王忠庆同岁,她背驼得很厉害,上下台阶都是爬着,手抖得很严重,几乎不能做饭,生活上全靠王忠庆料理,老俩口每月仅350元养老金、高龄补贴,其余花销就靠老爷子上山砍把杖、绑扫帚,挣零用钱。任晖和陈萧军去的时候,曹金莲靠着一个小凳子挪着艰难下了床。其实这张床,称不上是床,它只是一块木板下面支了几根立柱。
志愿者曾经捐助过一个电饭煲给老两口,但是任晖和陈萧军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个电饭煲完全就是新的,没有用过的痕迹。一问才得知,家里用电的电器设备,只有一个电灯泡,电压很低,电饭煲一用就跳闸。平时做饭全靠烧柴火。
老爷子是个炮兵。他给任晖和陈萧军讲起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大红岭一仗,讲那时候为了抗击日寇,每天要冲上去一个营与日军打,开始一营、二营打得不好,一营把两门炮都丢了,后来,他们三营冲上去,营长魏高堂,浑身缠了36板子弹,挂了4颗手榴弹,背着轻机枪,带了两名号兵冲在前头;讲两军对垒一个多月后,日本如何投降;在自己的胸口前比划着,讲自己以前受过的很多次伤……
临别前,他们给老两口拍了合影,走的时候,陈萧军给老爷子留了1000元钱。“等我们下台阶后,无意间一回头,发现老人正站在台阶上,朝我们敬礼。那一幕,印象太深刻了。”2016年春节前夕,在拍摄半年后,王忠庆老人因食道癌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