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觉寺的文人情缘,在不尽的文字中梵音永续

大觉寺主殿悬挂的是乾隆墨宝“无去来处”摄影:梵雁平

京西自古是京城文化集萃之地,西山一带乃自然、历史、人文之山,自辽始,历代帝王多在西山建寺院庙宇、行宫园林。金代时,金章宗在金中都有八大行宫,又称西山八大水院,即圣水院、香水院、金水院、潭水院、泉水院、双水院、灵水院和清水院。清水院便是如今的西山大觉寺,其历史悠久,有着深厚的人文基础。

碑刻记录了千年历史

大觉寺又名大觉禅寺,位于京西郊阳台山(旸台山)南麓。在辽代咸雍四年(1068年)由一位名为邓从贵的善人出资修建,初名为清水院。所以,大觉寺的整体朝向不像其他建筑那样坐北朝南,而是依山而建,坐西朝东。因庙内有清泉流过,故名为“清水院”。寺院内至今还保存着辽代著名“文僧”志延所撰石碑《旸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石碑上镌刻着:“旸台山者,蓟壤之名峰;清水院者,幽都之胜概……”《旸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碑是北京地区著名碑刻之一,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金代时金章宗完颜璟辟清水院为离宫别苑,当时的清水院因为皇帝和后妃们的驻跸而盛极一时。金、元易代之际,清水院作为前朝旧寺离宫,一度荒败凋敝。元至明初时,清水院更名为灵泉佛寺,明宣德三年重建后,该寺更名为大觉寺。院内北碑亭有明朝石碑,阳面刻有大觉寺宣德年重修碑文,阴面刻正统年重修寺碑文,可印证如上说法。

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至清代中叶,是大觉寺兴盛时期。康熙帝曾巡游西山,纳兰性德随行,由瀛台至大觉寺,经寨口、戒台寺,终在潭柘寺驻跸。纳兰性德在游览大觉寺时,对寺内景色的寂寥幽静感触颇深,遂作《浣溪沙·大觉寺》:

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

蛱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康熙时期,雍亲王胤禛重修了大觉寺,增建了领要亭和四宜堂。四宜堂是雍亲王以斋号起名的,他曾写:“四宜春夏秋冬景,了识色空生灭源”。乾隆时期,大觉寺再次大修,并仿北海永安寺白塔造型修建了迦陵舍利塔。

作为雍正和乾隆两代皇帝的行宫,大觉寺受到清代皇家的重视,数次修缮,形成了今日之规模。其整体形貌被清代官员、学者完颜麟庆以绘图《大觉卧游》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大觉寺各殿堂中,有不少匾额题字,值得细细品玩。如无量寿殿上的牌匾是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的乾隆御笔“动静等观”;大觉寺主殿并未悬挂大雄宝殿匾额,挂的是乾隆皇帝的墨宝“无去来处”。“无去来处”四个字源于《金刚经》:“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正殿内门楣相对悬挂着“妙悟三乘”、“法镜常圆”两块匾额,另一处匾为“妙莲世界”,三块匾额均为慈禧太后所书。

慈禧并没有四处题字的喜好,却在大觉寺题了三款,据推测和古玉兰有关。大觉寺植于四宜堂的古玉兰,自古与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并称为京城三大胜景,向有“北京玉兰之最”的雅号,所谓“古寺兰香”就指此处。寺中高达十余米的白玉兰,是雍正年间大觉寺住持迦陵禅师从四川移来种植的。玉兰花年年开,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慈禧的小名为玉兰,自然对古玉兰多些喜爱。每年春日,慈禧都会到大觉寺赏玉兰,同时也留下了宝贵的题额。

有趣的文人轶事

大觉寺的古玉兰颇受季羡林先生的青睐。他于1999年发表了《大觉寺》一文,讲述了自己对大觉寺的热爱以及与大觉寺的不解之缘。季老在文中不惜笔墨描述古玉兰。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春天,季老听说古玉兰正繁花似锦,就骑自行车来到大觉寺。那时大觉寺的丁香、藤萝已经开过,北玉兰院的几棵玉兰和南玉兰院的“玉兰之王”正在怒放。他写道:“此时玉兰花正在怒放,花开得茂密压枝。与之相对的是一棵树龄比较小一点的紫玉兰。两棵树一白一紫,相映成趣。大地的无限活力仿佛都随着花朵喷涌出来。无论谁看了,都会感到生命力的无穷无尽;都会感到人间的可爱,人间净土就在眼前;都会油然产生凌云的壮志。”

喜欢大觉寺古玉兰的文人不止于季羡林,还有很多,比如朱自清。1934年4月,朱自清约陈寅恪、俞平伯同游大觉寺时,为古玉兰作首打油诗:“大觉寺里玉兰花,笔挺挺的一丈多;仰起头来帽子落,看见树顶真巍峨。像宝塔冲霄之势,尖儿上星斗森罗。花儿是万枝明烛,一个焰一个嫦娥;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嫩皮肤蜜糖欲滴,眨着眼儿带笑涡。上帝一定在此地,我默默等候抚摩。”朱自清用生动形象的文字将古玉兰花的可爱描述出来。俞平伯则是写散文《游大觉寺》将景致描述一番:“弧形广陌,新柳两行;陇畔土旁,杏花三四;昔阴未散,轻尘不飞。”

两年后,朱自清与俞平伯再次相约去往大觉寺。俞平伯曾写文说两人本是想坐驴前往,雇来一头小驴,携了粉红彩画、牛肉面包。后来考虑到骑在驴背上写诗不方便,吃食也不好安放,后又雇佣人力车前往。此去到了大觉寺,玉兰已半凋零,杏花也无可看。他们坐在塔边吃一顿,便下了山。

季羡林对寺内的明慧茶院也较为喜爱。想想那时的季老必然多次在茶院品茗休憩,感受古寺的晨风微露、静谧幽趣,至今那里还挂有季老书写的墨宝。明慧茶院由北大中文系毕业生欧阳旭一手创办,而他选大觉寺建茶院的缘由也颇为有趣。他与友人秋日同游西山,至傍晚迷失于乱山之中。他们偶然走入一座古刹,就借住了下来。此古寺为大觉寺,欧阳旭深夜和寺内管理人员剪烛夜话,聊得兴起,就想在幽静僻远的古刹中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因大觉寺以泉水闻名,泉水自寺后高处潺潺而出,最宜品佳茗。由此,建了明慧茶院。建成之时,季老应邀为茶院揭牌仪式剪彩。与此同时,欧阳中石、范曾等也悉数到场。之后数月,季老又与侯仁之、汤一介、乐黛云、李玉洁等人一起到大觉寺明德轩夜宿,当时的情境令他愉悦,正如他在文中所写:“此时玉兰已经绿叶满枝,不见花影,而对面的一棵太平花则正在疯狂怒放,照得满院生辉。晚饭后,我们几个人围坐在太平花下,上天下地,闲聊一番。寂静的古寺更加寂静,仿佛宇宙间只有我们几个人遗世而独立,身心愉快,毕生所无。”

描述夜宿大觉寺情形的文作早于季老的还有很多,比如顾太清和爱新觉罗·奕绘。顾太清被现代文学界公认为“清代第一女词人”,奕绘也是颇有名气的一位宗室诗人。顾太清和奕绘感情甚笃,二人寻访大觉寺后,作诗《三月晦同夫子游黑龙潭至大觉寺路经画眉山》、《宿大觉寺》等。今人能从奕绘的《宿大觉寺》中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悠远的古意:“迢迢大觉寺,远在西山隈,薄游散烦暑,絺衣扑黄埃。山僧睹客面,知自尘中来,引我登上池,清泉喷龙腮,洗涤法眼净,盥漱烦襟开……”

喜欢夜宿大觉寺的还有冰心与吴文藻。1929年,冰心、吴文藻在燕园临湖轩举行了婚礼。婚礼结束后,两人乘专车前往大觉寺。冰心女士喜欢大觉寺的清净幽古,喜欢这里银杏树的高大挺拔。

乾隆御笔“动静等观”摄影:梵雁平

大觉寺内的白玉兰树相传是清代迦陵禅师亲手种植 新华社

千年银杏的盛赞

大觉寺的千年银杏,与老藤寄柏、鼠李寄柏、灵泉泉水、辽代古碑、松柏抱塔、碧韵清池和古寺兰香并称为大觉寺八绝。无量寿殿前左右各有一株银杏树,北面为雄性银杏,因是辽代所植,素有千年银杏、辽代银杏王之称。

乾隆皇帝曾赋诗赞誉之:“古柯不计数人围,叶茂孙枝缘荫肥。世外沧桑阅如幻,开山大定记依稀。”乾隆游赏大觉寺不止一次,自然赋诗也不止一首,另有《初游大觉寺诗》、《御制大觉寺杂诗八首》等作品。诗作中赞美寺庙古银杏的居多,领要亭和龙王堂边的假山石上,镌刻着乾隆皇帝赞美古银杏的诸多诗句。据传,原来此棵古银杏并非西山之冠,曾在醇贤亲王园寝地(俗称七王坟)有比它还大的一株,被慈禧伐掉了。从此,大觉寺的银杏便成为西山之冠。

在大觉寺还有另一棵古银杏,高约二十多米,树龄500多年,它的四周围绕生长着粗细不等的九棵小银杏树,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景,世人称它为“九子抱母”。

要说与大觉寺银杏最有情感渊源的是郭沫若先生。1954年,郭沫若夫人生病,他带着家人从大觉寺移植了一棵银杏树苗于居所的院落中。郭沫若希望夫人于立群坚强如银杏树,鼓励她早日战胜病魔。再搬家时,郭沫若又将这棵银杏移栽到现在故居甬路右侧。这棵银杏树后来被郭沫若一家称为“妈妈树”。

与大觉寺有关联的文人轶事有很多,但对于大觉寺最有趣的描述恐是傅吾康。傅吾康,当代德国著名汉学家。在北京时,他曾多次到西山大觉寺游玩和居住。傅吾康在大觉寺的生活经常用“上山”来表达,也经常与季羡林先生畅聊大觉寺。傅吾康对于大觉寺的喜爱有着父亲福兰阁的影响。福兰阁中文名为傅兰克,也是德国汉学家。1888年,福兰阁来华任外交官时,曾有段时间在大觉寺办公。想必这段生活经历给傅吾康留下深刻的印象,成为他心底美好的记忆。2005年夏,傅吾康先生的子孙举家来京,特地游览了大觉寺,在领略自然人文之美的同时,也缅怀先辈。

时至今日,到大觉寺参观的人仍络绎不绝。大家来此感受佛家妙趣、自然之理,品苍古之幽、茶香“寺”溢。这其中必不乏游客动容于往日文人情怀,写下些许文字记录一二,让西山大觉寺在不尽的文字中梵音永续。

(原标题:西山大觉寺的文人情缘)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梵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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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晚报 作者:梵雁平
    2023-02-28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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