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的知名人物中,大江南北这两位“刘三”大有来头
2023-02-22 14:04

清朝末年的知名人物,有大江南北两位“刘三”:一位是名满江南的南社诗人和义士刘季平,原名刘钟龢,字季平,上海华泾人,因其行三,又仰慕行侠好义之人,遂自取别号“江南刘三”,时人以“刘三”称之。

另一位“刘三”便是著名学者、曾在北京大学任教的刘师培,江苏人,因其行三,故也称“刘三”。

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两人因为行事不同,风范亦不同,最后的结局也不尽相同。

位于上海徐汇区华泾路868号(华泾公园内)的邹容纪念馆,原为刘三故居黄叶楼。2004年,黄叶楼迁建于华泾公园内进行保护,2007年改建为邹容纪念馆。2017年重新布展,2018年4月正式对外开放。

冯晨清 插图

邹容纪念馆外墙上曾挂有标识牌介绍“刘三故居”

邹容纪念馆相距不远处有尖顶青石刻书“邹容之墓”,“邹容之墓”后有石碑一座,有章太炎篆书:赠大将军巴县邹容。

刘三写给友人的信札

刘三的印章:“华泾乡人”(左)和“刘三先生”(右)上海历史博物馆藏

上海华泾人刘季平(1878-1938),行三,自号“江南刘三”。其号出自清代名诗人龚自珍的《送刘三》诗:“刘三今义士,愧杀读书人。风雪衔杯罢,关山拭剑行。英年须阅历,侠骨岂沉沦。亦有恩仇托,期君共一身。”刘季平仰其诗中节义之慨,遂用“刘三”期以自许。

刘季平后来以诗名入南社,但南社盟主陈去病却称他为“侠客”。刘季平的“侠客”气度和“江南刘三”的义名更为远播,是为冒险营葬邹容骸骨。

1903年邹容著《革命军》出版,署名“革命军中马前卒”。该书风行海内外,印行达二十余版百万册,书中痛骂“载湉小丑,不辨菽麦”,直书光绪姓名,被清廷视为大逆,1905年清廷勾结上海英租界下狱将邹容致死(一说为被毒毙)。之后邹容遗体被弃置墙外,并限令家属十天之内择地收葬。幸有在《中外日报》报馆工作的四川同乡陈竟全等人筹集40洋元备棺收殓,因邹容是四川籍,暂厝于四川义庄。收尸者怕受株连,只在棺上写有谐音的“周容”二字,以免棺柩湮没。得知此事的革命志士为邹容死后无一抔之土安葬为安,无不扼腕叹息。

刘三在1903年赴日留学时结识邹容、陈独秀、苏曼殊等人,后加入孙中山所创兴中会,与邹容皆为反清同志。此时刘三见一时无人敢下葬邹容遗骨,不避株连问罪之险,毅然将其遗骨埋于自己的家乡上海华泾县老宅黄叶楼旁,并筑墓立碣。

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为表彰邹容烈士的功勋,特追赠邹容“陆军大将军”衔。1912年9月初,南京临时大总统府秘书马小进景仰邹容烈士,曾约苏曼殊同至华泾访挚友刘三,谒邹容墓,并赋诗纪事。

刘三行侠仗义,有古之遗风。他从未宣扬在自己宅旁营葬邹容之事,致使世人多半不知刘三葬邹容于自己宅地的义举。刘三后去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等执教,前后达六年,世人更鲜知邹容遗冢所在。

1922年冬,曾与邹容一同入狱赋诗唱和的章太炎,一直不忘邹容身后事,得知刘三营葬墓冢于华泾,即与蔡元培到此寻觅,经一番周折,询问当地乡农,才在荒地杂草中找到。奠祭之后,二人商议重新整修邹容墓。

1924年清明节,章太炎相约与邹容有交往的同盟会元老于右任、张继、马君武、章士钊、李印泉等二十余人,前往华泾祭扫邹容墓。大家决定不仅要整修邹容墓,还要刻碑纪念。

扫墓之后,同行者来到刘三的寓所黄叶楼聚饮。刘三捧上素色纸书请祭扫者题诗留念,众人有感于刘三的豪气和侠义,皆赋诗书赠。

章太炎的赠诗是:

落魄江湖久不归,

故人生死总相违。

只今重过威丹墓,

尚伴刘三醉一回。

“威丹”是邹容的表字。大约是鲁迅所说“渐入颓唐”,此诗气格远不如当年他所写的《狱中赠邹容》:“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此诗慷慨沉郁,一经吟出便广为传诵,难怪鲁迅为之激赏,特抄录于《忆太炎先生二三事》一文中。

于右任的诗是:

廿载而还事始伸,

同来扫墓一沾巾。

威丹死后谁收葬,

难得刘三作主人。

当年《苏报》案发,清廷搜捕甚急,曾与邹容一同隐匿的张继,抚今忆昔,感慨题诗:

威丹死后无人葬,

只赖刘三记姓名。

廿载复仇成大业,

敢浇清酒答前盟。

李印泉的诗是:

君倡革命军,

杀身何壮烈。

酹酒吊荒冢,

桃花共泣血。

章士钊的诗是:

谒墓来华泾,

重见刘高士。

谢君葬友恩,

不敢题凡字。

赠诗当然是现场口占,或少深思推敲,略输文采,姑引数章,由此可见众人对刘三的敬意。章太炎为邹容作墓志特意褒扬:“上海刘三,葬之华泾……于是海内无不知义士刘三其人。”刘三义行,除上述者外,柳亚子等很多人都竞相写诗相赠,称他侠肝义胆,做了一件千秋不朽的好事。

刘三不仅“郭解朱家侠气横”,且精书法、善吹箫,又写得一手好诗,枪法亦佳,还是藏书家,藏书万余册,并有名家墨迹、碑帖等,编有《黄叶楼典藏图书目》。坐拥书城,横箫吟句,是南社诗坛的倜傥人物。

当年柳亚子主持过一次南社雅集,共一百单九人,仿明末东林点将录之风雅,以水泊梁山英雄相拟,作《南社点将录》在报纸上宣布,《上海市年鉴》也予收录,可见影响之广。

蔡元培为“托塔天王”,柳亚子为“天魁星呼保义”,刘三列第七为“天雄星豹子头”,亦可见他在南社诗坛中的地位。他的妻子陆灵素也是南社诗人,上海青浦朱家角人,诗文皆擅,尤工昆曲,时人有“南社才女”之誉。凡家中雅集,陆唱曲,刘吹箫,当时被朋辈喻比李清照与赵明诚。不过以我之见,以赵比刘,似不类,赵明诚守城遁逃,遇事畏缩,与刘三行事截然有别。

刘三的妻兄陆士谔,也是名医、小说家,1910年发表小说《新中国》,极其穿越:主人公陆云翔梦见1951年上海浦东举办万国博览会,开发浦东,建金融中心、浦江大桥、越江隊道、地下电车等。上海于2010年真的举办了世博会,陆士谔若有知,对自己的百年穿越当不无得意吧?这是题外话了,但与刘三关系密切的苏曼殊却不可不提。

苏曼殊信札选集中收录的他写给刘三的信

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黄叶楼遗稿》

刘师培书法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

前面谈到苏曼殊是最早探访邹容墓址的会党同志。他若不是于1918年病逝,必与章太炎等去邹容墓地祭扫故友。他与刘三关系甚为相契:在日本同入成城学校,同入“拒俄义勇队”和华兴会,归国后又同入南社。苏曼殊与刘三性格相仿,刘三有侠气,柳亚子亦赞苏曼殊“奢豪好客,肝胆照人”。

曼殊常往刘三家中饮酒,爱吃八宝饭,刘三夫人陆灵素特制请他来一饱口腹。曼殊生活窘困,刘三常解囊资助。南社老人郑逸梅《南社丛谈》为刘三作传,说他对苏曼殊“资助无吝色”,因此曼殊赠刘三画作“特多”。

苏曼殊留下的一百多首诗作中,赠刘三的即有四首:

《西湖韬光庵夜闻鹃声柬刘三》:

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

《柬金凤兼示刘三》二首:

玉砌孤行夜有声,美人泪眼尚分明。莫愁此夕情何限?指点荒烟锁石城。(其一)

生天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其二)

《东来与慈亲相会,忽感刘三、天梅去我万里,不知涕泗之横流也》:

九年面壁成空泪,万里归来一病身。泪眼更谁愁似我,亲前犹自忆词人。

因“刘三旧是多情种”、“多谢刘三问消息”两句,刘三特请费龙丁、寿石工刻成“多情种”“问消息”印章,与人通信便钤于牍末。由诗中可见二人谊情,赠刘三的诗有的已成为苏曼殊的名句屡被后人引用了。刘三也有若干诗赠曼殊,如《送曼殊之印度》:

早岁耽禅见性真,江山故宅独怆神。担经忽作图南计,白马投荒第二人。

他欣赏曼殊才艺,曾诗赞:“苏子擅三绝,无殊顾恺之”(《郑逸梅选集》第一卷》)。足见二人互相倾慕惺惺相惜,刘三诗风略与曼殊相近,但不乏侠气。如《初到杭州》:“一枝斑管一灵箫,幽怨何曾尽六朝。別以河山增胆量,盛年来看浙江潮。”婉约中隐约可见豪逸。

刘三有诗集《黄叶楼遗诗》,郑逸梅老人说只有油印本。《南社丛刻》第一集仅载数首,看来他的诗集或已湮没无闻了。据郑逸梅《南社社友著述存目表》记,刘三还著有《拨灰集》《焚椒录》《华泾风物志》三种著述,但不知存世否?

刘三有诗名,他的诗友很多。陈独秀曾在1914年8月10日出版的《甲寅杂志》第一卷第三号发表七首诗,仅第一首是怀友,其他六首均为游景吟物之作,怀友诗为《杭州酷暑寄怀刘三沈二》:

病起客愁新,心枯日景沦……大火流金铁,微云皱石鳞。清凉诗思苦,相忆两三人。

由此可见陈独秀心目中的刘三,是列为可解心中垒块的仅“两三人”的挚友。

刘三书法名气有多大?我读过《历代名人楹联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即收入其对联两副,颇具纵横劲拔之气。历代名人当如过江之鲫,能入选者不易。刘三擅隶书,摹《石门铭》功力极深,张组翼石门跋说:“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是窥视堂奥之言。刘三与陈独秀、沈尹默常聚而论书作文,刘三推崇沈字,赠诗云:“若睹真书君第一,试言隶草我无三”,佩服沈尹默的楷书,但刘三睥睨自负于自己的隶、草。1916年,蔡元培与陈独秀倡导成立“北京大学书法研究社”,特请马叙伦、沈尹默、刘三等为书法导师,以匤正学风。但名气虽大的刘三却从不轻易对外人挥毫,只为二三知己破例(《南社丛谈》),可见他的遗墨鲜见于世间。但《民国书法史》有载他和沈尹默曾在北京定润例卖字。看来刘三不愿随意赠人,却能收钱卖字。当年大学教授是可以兼职授课的,挂单卖字更是个人自由。刘三于1938年因病逝世,回首龚自珍《送刘三》中“侠骨岂沉沦”之句,无不令人扼腕一叹。

早年仅马叙伦、郑逸梅等为刘三作过简略小传,其革命事迹大多无记。值得一提的是,刘三从日本归国后,在家创办丽泽书院(后改青年学社),延请黄炎培等讲学,目的是文武兼修,为反清起义培养力量。后又预谋刺杀两江总督端方,莫以为刘三只是翩翩浊世一书生,他不仅枪法极准,须知刘三当年在日本留学入的是骑兵科,一骑绝尘。刘三名列《南社点将录》“豹子头”的气势,也是令人不禁神往,可惜事泄被捕,经黄炎培营救,半年后获释,而家财则倾尽一空。于右任在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任上,曾特聘刘三为监察委员,刘三在任上弹劾一位不称职的县长,写了一篇甚长的劾文,义正辞严,一时为之传诵。可见刘三不仅有一身侠气,更有一腔正气。

刘师培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另一位“刘三”便是后来在北大任教的刘师培(1884-1919),行三,他的表字申叔,正应《吕氏春秋》中古兄弟“伯、仲、叔、季”的排行顺序,故也称“刘三”。其人不修边幅,蓬首垢面,鬓发蓬松,衣履不整,时人因有“疯子”之称。但他早年却不是这等模样。十九岁时中举,被保荐知府充学部咨议官。他又长于音韵训诂之学,其先人自曾祖刘孟瞻起,世代治《春秋》、《左传》之学,其祖、父之名列于《清史稿》,至他时集其大成,学著极丰,海内外无不知其大名。如日本人小泽文四郎曾专程来华写成《仪征刘孟瞻年谱》,1938年由北平文思楼出版,是第一部有关研究刘师培的专著。可见刘师培不仅在国内享大名,日本亦不乏崇拜者。

后来反清革命风起,他少年气盛,最为醉心鼓吹种族革命,是当时同盟会中最为激进的人物。据考证他在日本还接触过社会主义思潮,翻译过马克思的文章。

刘师培曾在《天义报》发表大量同情下层民众之文,如《悲佃篇》,说江淮以北佃农,“名为佃人,实则僮隶之不若,奉彼(指田主人)之命,有若帝天,俯首欠身,莫敢正视,生杀予夺,惟所欲为。”他并收集《穷民谚语录》《贫民唱歌集》,以揭露封建社会之痼病。

刘师培以经学自矜,章 太 炎盛赞其说经之闳深,所以视诗为末技,但偶有所作,大见功力,且悲悯民生,令人感动。他曾作《滇民逃荒行》:

小车行辚辚,黄埃噎其颠。病妇无完裙,捐子道路边。儿奔呼母前,百啼母不旋。问妇来何方?答言籍南滇。曩岁愆阳多,飞螽翼满天。粒米未入甑,撮粟或万钱。使君报有秋,责租若靡煎。为言余粟罄,胥曰鬻尔田……

这是他去四川时,亲见云南灾民逃荒流离颠沛之苦而作,揭露官逼胥索之凶恶。令人读之颇有杜甫《三吏》《三别》的遗韵。他还羡慕“流血五步,伏尸二人”的暗杀之举,密谋行刺过广西巡抚王之春。但没有多久,这位名字都改成“光汉”(即光复汉族之意)的“志士”,却转而投靠两江总督端方成为密探,提供情报,出卖同志,极为猖狂。因此曾差点被浙江会党王金发杀死。当年刘师培写过文章,痛斥清朝入仕的汉人学者,如康熙时的道学家汤斌,于雍正朝入贤良祠,道光朝又从祀孔庙。刘师培痛斥汤斌是“觍颜仕虏,官至一品,贻儒学之羞”,而自己背叛初心,其言其行真是反差太大了。

辛亥革命那年,他随端方往四川平乱,端方被起义士兵所杀,刘师培亦被拘留,后经章太炎、蔡元培联名吁请保释,又电请南京临时政府营救,经孙中山电令,才得以不死。

苏曼殊与这位“刘三”也曾为友。苏曼殊曾于杭州白云庵中,与江南刘三避暑,忽得同盟会中人来函,警告责备他与刘师培狼狈为奸作奸细,这是误以为苏曼殊与刘师培为好友,后柳亚子曾为之辩护才真相大白。

当时,江南刘三为防不测,避走上海,苏曼殊“以妄人之责言”写诗安慰,江南刘三用赠诗原韵答:“流传成空相,张皇有怨辞。干卿缘底事?翻笑黠成痴。”两人当做一桩笑谈。曼殊后来也向革命同志告知刘师培的奸细本质,并与之断交。

刘师培侥幸下了清廷奸细的黑船,却又上了“洪宪”贼船,成为劝进袁世凯登基的“筹安六君子”之一。袁世凯颇赏识他,先后任他为公府咨议,参议政院参政等职,还授为“上大夫”。“洪宪”驾崩之后,他成了被通缉归案的帝制祸首。幸被权要以“人才难得”疏请保免。他因此由北京避居天津,生活极为困苦,时蔡元培念及故旧之情,聘为北大教授,他又迁回北京。当时北大文科教授分为革新与守旧两派,他与林琴南及黄侃等自然属旧派。1919年11月20日,他病逝于北京白庙胡同大同公寓,年仅36岁。据说他临死前曾遗言其弟子黄侃曰:“我一生应当论学而不问政,只因早年一念之差,误了先人清德,而今悔之已晚矣!”看来两位刘三,刘师培可谓有才无德,与江南刘三相比,品节大义何止天壤之别?

刘师培的革命资历和学问远远超过刘季平,但大义气节却远逊之。对刘师培而言,“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叹息之余,也联想到与他并列的筹安六君子,如杨度、孙毓筠、严复、李燮和、胡瑛,皆为辛亥革命元老和大学者,怎能利令智昏甘心做贼?后来抗战中的汉奸,也有若干学问家,论读书明理,鲜有可及,但至今从未见其道歉,或狡辩,或缄默,还包装成所谓“大师”,真的不如刘师培死前还知道忏悔。这种现象值得今人警惕和深思。

才情不可学,做人行事学刘侠客,还是可行的,否则读书再多,学问再大,不也是白读了吗?

(原标题:刘季平与刘师培:大江南北两“刘三”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朱小平

流程编辑:TF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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